20年前，在1997年北京国际科幻大会上，我曾作过一个主旨发言，指出：科学技术就像澳洲土人的飞去飞来器，在改变客观世界之后，已经反转过来改变人类本身。过去科技对人类身体的异化是补足性的，只是弥补上帝造人的疏忽，所以并不可怕；但现在已经开始迈向“改进”，而只要越过这条红线，那就非常危险了，因为它没有上限，一个全新的时代——后人类时代即将来临。6年后，2003年，我在《科幻世界》杂志上发表过一篇文章：《人工智能能否战胜人类智能？》，我给的答案是肯定的。

    同样在1997年，我在一部科幻小说中描写了人工智能战胜人类围棋棋王的场景，描写了这位棋王作为人类智力代表而无力回天的无奈、绝望和沉重的失落感。小说中设定的棋王是一位中年韩国人。虽然当时有人说围棋太复杂，不但依靠算子能力，还有赖于直觉、对美的感觉这类人类独有的能力，所以人工智能不可能在这个领域取胜。而在一个科幻作家的眼里，人工智能肯定会超过人类智能的。

    但我没想到的是：这个场景在我有生之年变成现实，而现实中的主角是一位性格飞扬的中国年轻人。在柯洁与marster对阵的第三局，因为无力回天，他在局中忍不住哭了。我觉得，这位失败英雄的眼泪应该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具典型性的事件之一，其重要性远远超过“特朗普当选”“中印边界对峙”等报纸头条，因为它象征着，人类作为天潢贵胄万物之灵，作为一个因智慧而兴旺的物种，其独尊地位已经受到了切实的挑战，人类的自信和心理优势已经开始崩塌。在亘古以来的文学作品中出现过这样的悲剧人物典型吗？没有，它是这个时代独有的，是科幻文学独有的。

    这是一个剧变的时代，而且剧变会越来越猛烈。飞速发展的科学技术正在改写文学的定义，改写人类文明的集体经验，甚至在改写人性和人类的定义。我在2017年5月的京东文学奖的获奖感言中说，主流文学是低头的文学，它关注的是现在和过去；科幻文学是抬头的文学，它也关注现在和过去，但更关注未来。国内著名的科幻研究者吴岩也说过大致类似的话，他说：“科幻不但被当成一种叙事文学来考量，更被当成一种文化存在、一种可能进入未来文化核心的、具有充足价值的边缘存在被重新估价。”

    现在的关键是：未来同现在的距离实在是太短了，所以今天的科幻文学就是明天的主流文学。旧时代文学家珍视的很多东西将被时代大潮无情地冲走，文学家们甚至没时间来怀旧和感伤。

    文学的边疆在前方，尽管我们看不到它的细节。

    （这是作者在上海国际文学周的发言。标题系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