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科论幻话创意

    “科幻中的科学”是个大题目，很难找到适当的切入点，因此不妨“小处着手”，从一个微型的例子谈起。且说1957年8月21日，阿西莫夫完成一项创举，在电视节目中即兴写成一篇科幻小说。虽然是极短篇，但有头有尾有中腰，结构一点也不含糊。

    场景是地球上空的太空站，两名太空人驻守其上已近一年。他们最痛恨的工作是组装从地球送上来的各种机器，因为说明书一律像是“白痴写的”。后来，两人的抗议总算生效，地球总部答应送去一个机器人，负责一切的机械维修和组装工作。

    补给太空船终于抵达，两名太空人满心欢喜地打开箱子，不料里面又是一大堆零组件，以及一张含混不清的说明书！

    如果你觉得这个故事有些真实科学的成分，那是因为你生活在21世纪。事实上，当年阿西莫夫下笔之际，太空人和太空站还是标准的“幻想科学”。道理很简单，第一颗人造卫星升空的日期是1957年10月4日，至于那么聪明能干的机器人，当时在电影中也不多见。

    不过，只要阿西莫夫愿意扩充篇幅，就能加入不少真实的科学知识。比方说，他可以谈谈那座太空站的科技细节，例如它的高度与周期的关系，或是如何利用自转制造人工重力。又如原文提到“太空船最昂贵的部分是酬载舱的空间”，这句话可以搭配几段科学注脚，例如引用牛顿第二运动定律，解释火箭重量与燃料的非线性关系。虽说当时还是“准太空时代”，上述这些知识早已有了实证基础，不能算是纸上谈兵。

    除此之外，阿西莫夫还可以锦上添花，写些和剧情没有直接关系的科学，为科普教育多尽一点心力。举例而言，两位太空人的心理状态就很值得借题发挥。阿西莫夫大可安排一个适当的情节，谈谈相关的心理学和精神医学；甚至可以仿照海因莱因的《探星时代》，在故事里安插一位心理医生，利用弗洛伊德的理论为两人做一次精神分析（或许不必面对面，透过视讯就行）。

    讨论到这里，我们已经有不少收获，不妨先做个初步整理：科幻故事中的科学主要有两大类，其一是不可或缺的幻想科学，也就是通常所谓的科幻元素；其二则是可放可收的真实科学，它们又能根据“与故事主轴有没有直接关系”细分成两种，但不论是直接或间接，这些科学知识的份量都可以趋近于零。

    接下来当然要试着更上一层楼。同样以这个极短篇为例，虽说就当年的标准而言，它并未包含任何科学知识，但只要跳脱文字本身，不难发现背后隐藏着另一重真实科学，姑且称之为“科学背景”，不过由于成因有点复杂，我们先借用小说的“冰山理论”做些准备工作。

    在撰写小说的过程中，无论描写某人、某事或某物，都只需要写出冰山一角即可，其余部分不劳作者操心，读者自然会发挥想象力自行补充。现成的例子就是这个故事的主角，阿西莫夫完全没有描述两人的外貌，但既然是身负重任的太空人，四肢健全当然不言而喻，也不可能会有读者想象他们缺鼻子少眼睛。

    同理，故事中既然提到机器人和火箭，读者自然会联想到真实世界的机械工程学，进而将它当成这个故事的科学背景。此外，由于当时已经是准太空时代，读者看到“太空船”之类的字眼，脑海中不免浮现相关的新闻报道，这也算是科学背景的一环。

    关于科学背景，其实有个更具体的比喻，那就是作为建筑地基的土层或岩层。地基虽然并非建筑物的一部分，却是建筑物得以存在的必要条件，否则就应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句话。同理，相关的科学背景是科幻小说站得住脚的必要条件，虽然它本身并不存在于那篇小说中。

    由此可知，看不见的部分有时反而更重要。科学精神也一样，它的角色很像钢筋混凝土，倘若不牢靠，整座建筑随时可能垮掉，岂能轻忽？

    （作者系台湾著名科幻作家、翻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