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 波

    《机器之门》终于出版了。之前的《银河之心》三部曲，是关于宇宙星空的畅想，《机器之门》却不是，它的主题是人工智能。

    科幻作者的梦想，在于穷尽未来的可能性。

    星际舞台是遥远而飘渺的可能，智能机器却是汹涌而至的潮流。有史以来第一次，科技的发展让人类站在了自我改造的门槛上。

    驱动力来自两个方面：生物基因技术和人工智能技术。

    基因工程和生命科学尚未完全揭开生命的奥秘，却已经看清了大概的轮廓。大自然用亿万年的时间编织复杂的生命密码，人类虽然不能完全解读，至少也已经初窥门径。可以想象，当人们对基因的认识足够深入，基因控制技术足够强大，治愈癌症，就像治愈感冒一般简单；也不再受老化之苦，各种遗传性疾病都可以被基因编辑消除，几代人的时间，世界上将出现拥有完美基因的人；人们可以轻轻松松地活到120岁，仍旧机体健康，精力旺盛。

    甚至可以在人诞生之初就进行基因编辑，让出生的人更美更健康更聪明，从而产生一种超常的人类。

    这是生物基因技术所导向的未来。这样的未来图景中，人虽然会改变，但并不会改变太多，因为基因工程的改变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针对人类自身的基因优化，只会局限在很小的范围内，小心谨慎地一点点探索。所以这个过程，润物细无声，只会逐渐地改变人类的面貌。

    但还有一种未来，和当下截然不同，甚至连人类这个名词都会被重新定义，这就是《机器之门》中所描绘的未来。它是一系列复杂技术的突破：脑机交互，人工肢体，人脑模拟，虚拟世界。

    这是一个很有拓展性的话题，我们可以用问答的方式来描绘一个框架。

    第一个问题，人的躯体是否可以用机器来取代？

    机器有着广泛的含义：假肢，人工心脏都可以被称为机器。用机器取代部分躯体，人们并没有太多的顾虑。人们可以欣然地接受假肢，如果这个假肢拥有一些特殊功能，人们甚至会羡慕。例如，这个假肢可以有自动打字功能，只要它的外形不引发反感，靠打字谋生的人们就会迫不及待地拥抱它，甚至将正常的健康肢体替换掉。至于看不见的各种脏器，人们更不会在意，只要它能让人活得更好。（各种整容，丰胸手术，也可以看作是广义上的人体机器化，许多人对此趋之若鹜，应该可以说明问题。）

    所以，在机器是否能够替代人体这个问题上，回答取决于这种替代是否会改变外表。我们的认识系统停留于外表，好恶也停留于外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人都是外貌协会的成员。

    因此，我们可以得到一个初步的结论：只要机器和人体足够般配，人们可以接受机器躯体的改造。

    那么深入一步，整个躯体都替换成机器，人可以接受吗？

    有一部很老的科幻电影《机械战警》，片子里的主人公就接受了全部躯体改造，他看上去就像穿了中世纪板甲的人。对于人们的日常生活而言，这样的人行走在大街上，和人交谈，共同工作，完全没有问题。当然很难想象人会接受一个机械战警做性伴侣。但是换成《终结者》中斯瓦辛格扮演的T800呢？这个纯粹的机器人有着人类的外貌，如果他混迹于人群之中，没有人刻意强调他的机器人身份，他完全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只有当他表现出和一般人不同特质，比如态度蛮横，动辄使用武力，逻辑混乱……人们才会开始讨厌他。但是，我们同样讨厌这种行为的人啊。

    以人的精神世界而言，它者的实质是什么并无意义，有意义的是它者和自身之间的互动。所以只要机器人的外表和行为足够像人，它就会被当作人。同理，只要对身体的改造不触及外貌，不触及中枢神经，还能带来巨大的好处，那么人们就会迫不及待地拥抱它。

    这会是我们跨向机器之门的第一步，躯体改造。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大脑是否可以用机器来代替？

    再设想一下机械战警的情景，他之所以被认为是一个人，是因为他的整个神经系统都是从人体移植过去，保留着警察的所有记忆。

    那么能把大脑直接复制成电子脑，从而永远避免肉体的麻烦吗？

    这件事细想起来很棘手。

    首先是复杂度。人的大脑是一个复杂的结构，拥有一百四十亿以上的神经元，万亿以上的突触互联。神经元本身也很复杂。同时，复制大脑和复制躯体相比，所要求的精度完全不同。举例来说，能完成透析功能的装置很简单，以细胞级别模拟一个肾脏却很难。同样，一条机器腿和真正人腿的构造可以完全不同，只要能很好地支撑，行走，跑步。“刀锋战士”安装了义肢，结果跑得比正常人快，就是一个很好的说明。

    复制躯体和器官，只需要完成它的功能，再予以美化；复制大脑，我们却希望保存信息。这就带来了极高的挑战，虽然并非绝不可能，但在我看来，这种技术在很长的时间内都难于突破，至少我的有生之年，怕是看不到这样的技术诞生。

    但万一真的实现了呢？

    假设我们已经完成了大脑的机器化，得到了一个完全是机器的人类，他仍旧保有人类时期的记忆，长得也和人一样。这样的机器人，我们该把他称为人吗？

    事情到这里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机器脑可以扩展，人脑却只能局限在小小的颅腔里。

    游戏中的外挂，可以让游戏玩家上天入地，拥有超能力。机器脑的作用，和游戏的外挂差不多，拥有了机器脑的人类，可以直接和外部的电子器件相连，从而拥有普通人所无法想象的超级智力。

    一个拥有机器脑的人，其实有两个大脑，一个在本地，一个在云端。今天的互联网，就是云端大脑的雏形。

    在一个自由竞争的世界里，这样的人将形成对普通人的绝对优势。

    这种压倒性的优势会带来恐慌，带来仇恨，很可能导致社会动荡。人类会利用自己仍旧掌握的专政工具，对新人类进行限制。他们会被禁止，被跟踪，甚至被屠杀，就像美国电影中对于超能力者的恐惧一样。

    但是掌握了权力的人也很难抗拒将自己的大脑置换成为机器，因为这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永生了。谁能抗拒永生的诱惑呢？

    如果统治者将自身转化为超级人类，剩下的芸芸众生恐怕逃不了被淘汰的命运。真正肉体的人类，恐怕只能像动物园的动物一般，被养在动物园里，成为一种并无反抗力量的点缀。

    改造技术可以在一代人的时间内完成替换。借助于此，人类可以彻底摆脱动物性，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然而，那必然是一个动荡而痛苦的过程。

    而替换完成之后，这种新人类就和人类无关了。它可以制造人，制造记忆，制造需要的一切必要因素。再然后，它就会失去人类的审美观，变成一种更实用的形态。

    或许整个地球，只会剩下一个超级的自我意识。

    这真的会发生吗？我不知道。

    我只确信，关于人类未来的这种想象充斥在我的头脑中，让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人分享。这也许就是我写《机器之门》时的想法吧。

    对未来，我始终怀着一份真诚的好奇。好奇心推动我在思考和想象的花园中漫步，瞥见无数个未来，有如繁花满园。我摘下这一朵，献给所有的读者，希望读者能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