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茨威格在《人类的群星闪耀时》序言中写道:没有寻常每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艺术家。一切实质性的、不朽的成就只在极少几个充溢灵感的瞬间。被我们颂为古今最伟大的诗人和演员的历史也是如此,她并非不停息的创造者。在歌德虔敬名之“上帝隐秘作坊”的历史里,平淡无奇、无足轻重者难以斗量。同样地,在艺术和生活中,那些崇高的、令人难忘的瞬间也至为罕见。他们往往被归为一类编年史家,漠然且固执地将一个又一个事件编织网结,串联一条那纵贯千年的巨链。因为历史巨链上应力的释放也要有准备的时间,真正重要的时刻总要有一个能量积蓄的过程。总是千百万人群中才出一个天才;总是在必须耗费千百万光阴之后才出现一个真正历史性的时刻、一个属于全人类的伟大瞬间。
科学史诚如斯言。它如水势绵密蜿蜒,只是在足够的时间与空间积累后,河出伏流,一泻汪洋;又如夜幕下的天穹,星汉灿烂的静谧,何须灯火如昼的喧嚣——在“千百万人群中”在“必须耗费千百万光阴之后”,我们等到的不应该是万众欢腾的“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而应是极少数孤独、不朽的背影——极少数,也就足够了。
而那些点缀在科学史天幕上的“星辰”,在《一念非凡:科学巨擘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中被还原(或者说重构)为一个个鲜活的个体:这里有跳出浴盆的阿基米德、赖床不肯早起的笛卡尔、沃尔索普村苹果树下的牛顿、走过布鲁厄姆桥的哈密顿、在柯尼斯堡七桥溜达的欧拉、实验室里摆弄瓶瓶罐罐的法拉第……《一念非凡》为读者所呈现的绝不止于那些耳熟能详的励志故事,它试图携读者一道穿越时间铅幕,窥探每一个“美丽心灵”妙不可言的、“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私人体验——那一刻纷繁世界与他们无关,无需宏大叙事的铺排,却足以串联起“人类心智早已开始的伟大冒险”(“the greatest adventure that the human mind has ever begun”,R.Feynman语)。
当然,一个“苹果”,即使来自沃尔索普村,也不足以支撑起整个经典力学的大厦。如果你获邀与牛顿同游,兜里却只有那些现成的“苹果”,最终的收获也只是“与牛顿一同散步的感觉”。同样是“一颗苹果砸到头,被砸到心智的人好奇,而被砸到脑袋的人愤怒(An apple hit mind or head, some are curious but others are angry)”,对那些不满足止步于此的“心智”而言,《一念非凡》从大量经典的原始文献(论著、论文、笔记、传记)中拈出那些“非凡一念”的具体内容与来龙去脉,呈现作者体验到的“科学巨擘”的思维方式、治学风格,点明这些精彩瞬间在科学自身发展的时间和逻辑结构中的位置,以及它们如何参与构成今天的人类文明和生活。《一念非凡》不只是一本“观光手册”,更是一本“操作指南”,一部“有温度的教科书”——它所给予读者的除了牛顿的“苹果”,还有摘取“苹果”的方法,如作者曹则贤老师在扉页的寄语“献给渴望窥破自然奥妙的心灵”。
总而言之,阅读《一念非凡》好比厕身曹则贤老师主持的“沙龙”。一如拉斐尔的名画《雅典学派》,高朋满座、少长咸集,自谦“平凡人”的沙龙主人热情引见,读者交游其间,尽可择善而从。“少年心事当挐云”,沙龙散场后,是否会有“饥渴稚嫩的脑袋”(“eager young minds”,A Beautiful Mind)趁月下寻一本《自然哲学之数学原理》与牛顿爵士来场彻夜促膝之谈,抑或迎着朝阳径直选择一种“寻求孤独”的生活,即使“随后默默地抱怨孤独”(原句为“Ich uche die Einsamkeit,um?mich dann still über sie zu beklagen”,A. Einstein语)?
噫,求古仁人之心,浑然与物同体,孔颜乐处,其庶几乎!
(作者供职于重庆市大学科学传播研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