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对自然界的一切奥秘都非常着迷:宇宙从何处开始、地球为何拥有生命、花儿何以争艳、生灵因何演化、人类如何起源……这些问题吸引着我不断探求,最终幸运地走进了科学的殿堂。在我们年幼的时候,每个小孩都会有很 “崇高”的理想,都说想做工程师、宇航员、科学家……
那个时候,我也曾经天真地认为理想是可以实现的。我的理想是做一个植物学家,研究各种植物是如何演化的,这可能源于我出生在一个中医世家。这个理想一直坚持到了我就读本科,并且让我对进化学有着不改的特殊兴趣。因为这一份特殊的兴趣,我参加了师兄组织的云南资源调查小组,然后又“不小心”进入了金力教授的人类进化实验室,走进了精彩纷呈的人类学研究的殿堂。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迷眼。一晃已近20年了,这些年里,我跑遍了东亚的千山万水,去采集各种部落的基因样本,其中艰辛和乐趣,真是不可胜言。今天看到张振老师这本《人类六万年》中那么多有趣的故事,尤为感同身受。我经历的、探索的、发现的,在我脑海里再次生动起来,和那些国外同行的故事连接在一起,形成了美妙的交响。
这是如此好的一本科普作品,它使用的是深入浅出的语言,配上的是精美独到、信息量丰富的图片,呈现的却是最复杂深奥的人类基因组中记录的人类进化的知识。我相信,大众可以特别流畅地阅读这部书,并且得到这个领域内的前沿知识。
用基因组信息解读人类进化的科普介绍,在国内是那么稀缺而可贵。可能是因为宣传不够,我们的研究竟然遭受了大量的误会,对“分子人类学”一知半解甚至一无所知的人都来质疑我们的研究结果。因为很多人把“中国人本地起源说”与“爱国主义”绑架在一起,而基因的研究毫无疑问地支持了全世界人群的非洲起源说。一个科学问题,在某些人眼中变成了一个所谓的政治问题。
其实,不管是基因、化石还是语言文化的研究,现代人起源的学术争议都已经尘埃落定。现代人的基因组差异不超过20万年,最大差异在东非;而最早的现代人化石奥莫人也距今约20万年,也同样发现于东非。所以,现代人约20万年前起源于东非,早已成为全世界公认的事实。在非洲之外的人群中,基因组的差异不超过6.4万年,也就是说,6.4万年前的那个冰峰期,现代人开始走出非洲,移民其他大陆。这就是《人类六万年》精彩故事的开幕。
中国部分的人类自然史,是一部特别复杂的历史。中国最早的人类是直立人物种,约170万年前就来到了这块土地上,包括元谋人、蓝田人、北京人、南京人等。但是直立人与我们智人是完全不同的物种,没有任何基因交流的迹象。大约30万年前,智人的第一个亚种——丹尼索瓦人来到了中国,成为东亚的早期智人。从大约五万多年前开始,智人的现代人亚种的各个族群开始陆续来到中国,而我们现代中国人的主体,大约是两三万年前才来到的。不过,这些都是旧石器时代的事情,与国家和文明没有关系。国家和文明是新石器时代开始萌发的,那起码是一万年之内的事情。
复旦大学现代人类学实验室(教育部重点实验室)近几年做的研究,正是用基因重构中国人群和中华文明的演化历史。我们的研究成果渐渐吹散了中华上古文明的迷雾。在基因谱系的线索中,不仅曹操的身世可正视听,上古帝王的血脉也历历在目。中华文明古国的历史,可能不仅仅是我们宣称的上下五千年,更不是西方片面认定的三千年,而是可以推测到的七千年。分子人类学的新视角,或已推动我们重新进入了信古时代。我期待着张振老师用我们中国的故事,为《人类六万年》续写更精彩的篇章。
(作者系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