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海炼化  沈 谷

  我已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注意那些树的，但那一天凝望树的情景却历历在目。

  我坐在床沿上，屋子里弥漫着一种郁闷、沉寂的气息。我的朋友躺着，紧闭着双眼，轻微的鼾声随着他鼻子的翕动,象一曲舒缓、单调的音乐在狭窄的屋子里回荡，永无休止。我贴着冰凉的窗子向外眺望。刚刚下了一场雨，地上湿湿洼洼的一片，草尖上跳跃着清亮的雨滴，阵阵秋风正穿过高耸的树冠，吹得树叶瑟瑟发抖，我没能听到这宏大的摄人心魄的声音，可我感觉得到，树顶上的叶子象波浪起伏，风铃一般在绽蓝的天空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树梢扭曲狂舞，似乎要撕裂自己的胸膛，发出痛苦的呻吟，整棵树在颤栗、颤栗、颤栗——不知那些树是何时种下的，但我喜欢它们现在的样子：粗壮、茂密、伸展，要经过多少年才有今天的巍然屹立？它们迎接第一缕阳光的爱抚，第一滴雨水的浸润，它们与鸟儿相欢，与白云为伴，它们尽情地享受着生命的欢娱，我羡慕它们——风停歇了，树安静了，雨后的清凉弥散开来，穿透所有的缝隙。我的脸清晰地感觉到窗子下漏进的凉爽气息，在屋子里与暖和的气流交融，它使我清醒和振奋。有鸟儿不知从何处飞来，在树杈间穿梭、追逐，我略微听到它们的欢叫声。它们一会儿飞临一会儿又急不可耐地散去，它们是那么的躁动，反而把树映衬得愈加静谧了。

  我欣赏树的安然自若，它褐色的树干，参差而浓郁的枝丫，它的一节一折一叶无不散发着一种静的禅意。我凝望着树，而我的思绪已遁向天空。在某一刻，那一定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刻，我看见一片叶子从树上飘落下来，它缓缓地，轻柔地悠荡着、翻滚着，在我的眼前不停地闪耀着绿色的光泽。它从树的某一枝干上脱离，离开了它的母体，那是它作为生命的终结。它无声的坠落，它是那么的脆弱无助那么的可怜可悲。在它碰触大地的一刹那，我竦然一惊，我分明听见叭的一声巨响，那是一个生命回归时的震颤，从此它将慢慢枯萎、腐朽，隐入泥土，从此它将走向新生，成为另一个生命的起点。它亲吻大地的一瞬完成了生命的交替，那一刻爆发出的能量就象火山喷发。它轻轻地飘落可我却感到地动山摇。我回想着那片叶子从上而下的整个过程，它不再是忧伤的样子，也不显得悲壮，而是镇定、从容、飘逸，它似乎是在欣赏自己，似乎是在微笑，我看到了生命原来可以如此灿烂。

  朋友醒来的时候，我还在遥远的思绪中萦回。是朋友的一个哈欠把我拉回到了屋里，我又淹没在世事的纷纷攘攘中了，但我记住了那枚树叶。当我经过窗外的那片树林，我会伫立片刻，仰望，凝视，呼吸清新的空气，感受生命的绿色，那是树带给我的心灵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