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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巴马长寿之乡 CFP供图 |
“巴马”,藏在广西壮族自治区的如黛群山中,瑶族自治县,国家级贫困县,世界第五大长寿乡,每10万人中拥有30.98位百岁老人。
许多在医学上已被宣判死期的肿瘤患者,朝圣般地集聚于巴马盘阳河畔的坡月、平安、长寿等村并长住下来。这些并不“盛产”癌症的村落,成了除肿瘤医院外癌症患者密度最高的地区。另有一些来此养生之群体,他们被统称为“候鸟人”。
巴马,有没有生命奇迹?
鸡鸣中,开始了“候鸟人”以水为中心的生活。他们大多会去波月村的百魔洞打水,下到百魔洞那棵老榕树下,接住那一泓清泉。
关于这水,人们口口相传,俨然一位位化学家。他们说,盘阳河发端于凤山县,流经巴马前,有5段潜伏于地下溶洞的暗河,经过“五入地下”又“五出青山”的撞击,河水成为小分子团水,普遍含锰、锌、硒等微量元素,PH值偏碱性,“包治百病”。
这些打水者许多“不差钱”,但再有钱,也要有命去享受。他们为“神水”折腰并寄予厚望,兴高采烈地生饮,不惜在最初一周拉肚子,还宽慰自己说是“排毒”。
除了打水,“候鸟人”另一项重要功课是到百魔洞口吸氧。
这个季节,多是在下午4点,睡完午觉的“候鸟人”搬着凳子,陆续来到百魔洞前,沿道路两旁依次排开,聊天、打坐、练功、搓麻、吼两嗓子,或者发呆。
百魔洞,这座雄伟壮观的石灰岩溶洞,犹如一个庞大的空调,源源不断将夹杂着巨量负氧离子的冷风吹送。
为这口负氧离子,上海人林克用的弟弟索性买了一辆大巴,将兄弟姐妹6人连同家属,浩浩荡荡运到巴马,并在坡月村某山庄买下一层楼,13间房,供大家族疗养。林克用带来了美国专业仪器用以检测负氧离子,“山庄的阳台上是4000个到6000个,上海是200个至300个,百魔洞内更高,达3万个到5万个。”
基于癌细胞怕氧的理论,有癌友尝试在百魔洞内声嘶力竭地拖长声音,再大口吸气,以训练肺活量。
许多人热衷在洞内磁疗,一躺就是几小时。
打水,吸氧,磁疗,这些近乎“迷信”的群体行为,会不会成为原住民的笑谈?
原住民很少在那口泉眼打水。百魔洞,以前也只是瑶族乡亲们回家的通道而已。
不是巴马人的“候鸟人”,发明了“巴马疗法”。
六成留下 四成离开
人类求生的努力在此极致呈现。
但巴马是否那根“稻草”?
这里的病人中,有35岁的肺癌患者,耗费几十万元治疗后,癌细胞依然肆无忌惮地复发、转移,当医院无计可施后,患者的母亲变卖了所有家产,揣着最后一点现金来此,母子俩相依为命。
当然不乏腰缠万贯者,辗转欧美遍寻世界名医和顶尖技术无果,体内脏器因癌细胞蔓延几被掏空,最后来此,死马当活马医。
记者向多位久居2年以上的 “候鸟人”证实,许多人初来乍到,会谎称自己糖尿病、高血压,其实,这里肿瘤患者比例在70%以上。
住久了以后,许多人走在路上会互相微笑,主动问候。第一句问,哪里人?接着就问,什么病?
奇迹当然有,尤其糖尿病和高血压。
饱受糖尿病折磨近20年的上海人何东子,2009年花了8万元,在此买下一间40平方米房间的20年使用权,连续两个春节,都在巴马度过。他告诉记者,来这里的糖尿病人,一般住满半年以上就无需再打胰岛素,“像我这种居住4年以上,从每天打40多个单位降到12个单位的,属于最失败的。”
不过,一旦离开巴马就面临反弹危险,因此何东子总跟人建议尽量住久些,住得越短,反弹越快。
癌症患者中也不时传来好消息。被医生断定进入3个月生命倒计时的人,活过一年的比比皆是。
“候鸟人”公益组织“蓝色纽带”的核心人物崔学东,被切除了40%的肝,他腹部有条长20余厘米的斜刀疤。这位健壮的眼镜男,得的是肝癌里的“恶中之恶”——胆管细胞癌,医学教科书上没有活过5年的案例,他迄今“活”了2年半。
失败案例也有。卵巢癌患者马姐告诉记者,她所熟识的一位姑娘,乳腺癌8年,到了巴马每天爬山7-8次,体重从150斤减至120斤,“或许是急于求成,就在这里复发了”。
崔学东做过一粗略统计,来这里的患者,10人中平均有6人留下来,他坦言:“你看到的都是留下来的,都是正面、积极的案例,但实际上无效离开的绝对人数也不小。”
养生产业
今年,各地来的人更汹涌了。仅在坡月村百魔屯,当地农户近60户约200人,但候鸟人数量是原住民的几十倍。
7月24日下午4点,记者在百魔洞前与吸氧者聊天,平均每5分钟,便有一辆渣土车经过,扬起泥土与灰尘。几十幢养生公寓,正以最快速度崛起。
广西民政厅所建的巴马养老服务示范中心,是百魔屯第一幢高楼。中心主任董跃武犹记2009年,当时中心刚建设完毕,汽车从坡月村一路开来,只见到中心2幢别墅和一幢7层高楼突兀地矗立着,显得与周边的农耕文明格格不入。
而今,百魔屯约60户农户的宅基地,几被外来民间投资瓜分殆尽。那些商人与农户商定:“在你的宅基地上建养生公寓,建成后其中的一层供你居住,其余层面由我们来经营30年。30年后,整栋楼归你。”
于是,百魔屯几乎家家户户都被外来投资者或国际财团注入资金,养生公寓到处耸立,电梯房的密度绝不亚于繁华的大城市。
“巴马心态”考
商人们精细算计着投入、回报、毛利、净利,巴马人却淡然依旧。
在坡月村,原住民的身价即便一夜陡增,仍然沿袭着淳朴的思维,生活一如以往。
一直以来,因为山多,当地可种植水稻的田很少,悬崖上巴掌大一块地方都被利用起来种苞谷(玉米);因为大米不够,只能掺玉米烧粥,一天3顿,顿顿玉米粥;因为买不起豆油,就用一种叫“火麻”的植物来替代;他们长期素食,一年到头,才杀一头猪。
活着,是唯一目的。
放下欲望
“候鸟人”决心效仿。
“若非跟癌症不期而遇,谁愿意尝试巴马这样清淡的生活?”国内保险业巨头西南公司高管、60岁的卵巢癌患者马姐这样说。
马姐是在去年2月因肚子胀气而就诊的,一查,肚内全是腹水。随后手术,腹腔打开,肿瘤与周围血管粘连严重,医生随即就把肚子给缝上了。
然后,再经6次化疗,肿瘤缩小,终于有了手术指征。马姐在上海肿瘤医院再行手术,病理显示为恶性程度很高的低分化腺癌。术后又是5次化疗,那些滴在地上能腐蚀地板的化疗液体,不仅让她指甲发黑,血管变得如塑料管般硬,且伤敌一百,自毁一千。
当她完成主流治疗,3个月后复查,肿瘤非但没被控制,反而转移至脾脏和部分淋巴。与这个噩耗同时而来的,是她的病友信誓旦旦最后一次化疗后,永远地走了。
受此刺激,马姐暂停了化疗。
她哥哥的一位朋友,肝癌晚期,医生断言活不过2个月,在云游中他邂逅巴马,居住下来,迄今一年半,肿瘤无扩大。
马姐也来到巴马,放手一试。
半年来,山中岁月静好,她悟出:“癌细胞并非来要你的命,而是让你放下欲望。”
有一件小事对她影响很大。一天,她去了巴马人的厨房,除了油、盐、生抽,找不到第4种佐料。巴马姑娘笑言:“五星级宾馆大厨来烧菜,恐怕要哭了。”
这句话让马姐震惊:巴马人能把口腹之欲降得那么低,还有什么放不下?
如今,化疗掉光的头发已渐渐长出,她浑身感觉从未有过的充沛能量。尽量不去想复查那回事,她说:“自我感觉就是检查指标,没人会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获得新生
把膀胱肿瘤唤作“哥们”的北京作家老布,也彻底改变了自己。
4年前他发现血尿,后在医生龙飞凤舞的字迹中辨认出了“实体占位”4个字。这4年中,其父亲、岳父、最好的哥们,都晚于他被确诊癌症,他们在接受正规治疗后,均先于老布离开人世。老布未经手术,尝试“断食7天”、吃民间草药,以及在巴马忍受寂寞,糊里糊涂地活到现在。
他对自己说,全世界治癌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与其让别人摸着石头过河,不如我拿着自己生命的石头,过自己的河。
他租下百魔屯里一整栋房子,在纸上列出自己23项不良习惯,包括每天10杯咖啡、每天一只国外著名品牌的汉堡包、酗酒、熬夜等,这一宗宗罪行随即被撕掉,从此不再犯。他下定决心,“学习巴马的生活方式,给自己做减法”。
做减法后,他没再理会膀胱里的肿瘤是大是小,但身体的其他各项指标都比年轻人还棒。他在最近一本书中写道:“当初确诊癌症时,我没有想能活过3年。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个倒计时何时来?”
不过,并非所有癌友都会像老布那样抗拒西医和手术。来自广州的肺癌患者朱先生,并不因为居住在巴马就彻底放弃了手术和放、化疗。尽管,放、化疗把他皮肤都烤糊了,化疗半年后他手脚仍发麻。
朱先生跟“蓝色纽带”公益组织的崔学东所想一样。他们认为,就像一口装满水的大锅,锅下是干柴烈火,锅旁是一小孩,眼看水滚烫即将翻腾出锅烫死孩子,釜底抽薪当然是解决根本,但千钧一发之际,是及时泼一勺冷水管用?还是忙不迭地撤火管用?手术就好比泼一勺冷水,以求暂时平静,为釜底抽薪解决根本提供了宝贵的时间差。
“我就是要利用这个时间差,改变自己所能改变的一切。像巴马人那样,消灭杂念、远离名利、规律生活。”
尽管大部分癌症至今仍难治愈,但在改变自己那一刻起,癌细胞中已经混入了你的部队,你慢慢具备反攻的条件。
他们认为,重构自己,才有可能获得新生。《解放日报》2013.8.11文/ 李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