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02日 星期五
大侠远行 江湖犹在
杨 雪

    文心走笔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只是没想到当它真的来了,我还是会惊惶失色,眼泪自动翻出。

    金庸先生离世,朋友圈刷屏达到空前的饱和度,微博上送别几乎出动半个娱乐圈,陈小春一句“小宝就此别过”引得无数网友泪奔。其实,人固有一死,享年94岁,不是一件太过悲伤的事,而且老爷子的武侠作品永远在那,不生不灭。我想,大家心理上的撼动和不适,大抵因为这是一场无奈的告别。

    说金庸是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一点也不夸张。海宁查家,一门十进士,叔侄五翰林,家学渊源赋予了他旧式文人的底蕴。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相关问题上,金庸受大儒之风熏陶,同时又悟出一套自己的价值观。他有入世报国的情怀,奈何时运不济,遂将这套价值观植入笔下的武侠小说。不能居庙堂之高,则处江湖之远,不论写作还是办报,金庸心里笃定着四个字“为国为民”。

    金庸武侠作品塑造了华语世界的普世价值,在整个华人圈影响深远,尤其对当代中国人。恰逢特殊历史阶段旧戏曲、旧小说退场的空白期,当《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天龙八部》等香港无线电视台于上世纪80年代拍摄的一批影视剧,随改革开放浪潮挺进内地,国人沸腾了。从此,小说原著和不断被翻拍改编的电影电视剧,全面组成一个自成体系、亦幻亦真的金庸武侠世界。

    关于家国。“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是金庸武侠的底色,以郭靖夫妇死守襄阳最为典型。但金庸的家国情怀并不止于此——后来到萧峰,一个身负汉人杀母之仇,又受汉人养育栽培之恩的契丹人,回辽国做了官,又放不下大宋百姓。面对两个与自己都大有渊源的国民交锋,他实在找不到自处的方式,雁门关外天高地远,竟无他容身之所。萧峰自我了断的悲壮命运,是对侠之大者的另一种诠释:国是民的国,民是天下万民。再到最后创作的韦小宝,很多人不认为这位社会韦爵爷是武侠人物,但小宝实则心中有大义。特别是在满汉问题上,他的为民理念大道至简——管他什么人做皇帝,只要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能安居乐业,就是好皇帝。金庸给出的爱国主义教育,不单调,不灌输,一切水到渠成。

    关于江湖。如果把“江湖”二字单拿出来说,让人首先想到的不再是两宋、元明、明清之交纷乱的江湖,而是模糊了大历史背景的笑傲江湖。所谓名门正派,却是伪君子、真小人当道,满口假仁义,一肚子私欲,比之魔教“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那套更为不堪。这个不涉及国仇家恨、改朝换代的江湖,包容性极差,容不下曲洋和刘正风的知音情,像令狐冲这样不拘理法、无欲无求的人也混不下去。但他偏偏以个人魅力统领起一帮乌合之众,不小心破坏了原本分江而治的正邪两派格局,小说里遭人恨,现实里读着畅快。这是金庸用讽刺和隐喻送给国人的成人童话。

    关于侠骨。忠肝义胆、豪气干云的大侠有郭靖、萧峰;桀骜不训、至情至性的大侠有杨过、令狐冲;温和内敛、优柔寡断的大侠有张无忌、袁承志……无论何种性格,所有大侠的成长、成名、成就履历其实都离不开一大要素——善,仁者无敌即是秘诀。凡侠者,无一例外有着悲天悯人的济世情怀,有的写在脸上,有的深藏骨髓。金派大侠比之古派、梁派等,更接近真实的人,更容易生发代入感。可以说,以善、仁、悲悯为纲的侠义之道,或多或少影响着每个金庸迷的处世哲学和方法。

    关于柔情。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金庸笔下各色情痴,不论主角、配角甚至龙套,包揽世间柔情百态,往往令人不胜唏嘘:段誉死缠烂打王语嫣终抱得如花美眷、无崖子爱上自己雕刻的小姨子玉像、李文秀一骑白马啸着西风伤心离开、杨不悔和殷梨亭不伦虐恋、王重阳和林朝英相爱相杀……各种情不知所起,各种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的苦楚,比某阿姨千篇一律的苦情痴男怨女更有质感、有层次,更能打动人。金老的武侠世界,可言侠,可言义,可言道,可言情。

    一段段江湖儿女的快意恩仇,丰富了多少少年的青葱岁月?对于和我一样的很多人来说,金庸称得上是历史文化老师、百科博物老师、三观启蒙导师。他为我们开创了一个时代。如今,他走了,我们伤心到讲不出再见,因为惧怕曲终人散、星移斗转,一个时代就此完结。而人生最无奈的告别,莫过于此。

    呜呼!大侠远行,江湖犹在;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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