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精神面面观
本报记者 陈 瑜
“中国(穷得)三个人穿一条裤子,二十年也搞不出原子弹;中国种的是蘑菇云,收获的是鹅卵石。”但就在苏联毁约停援5年后,1964年,我国第一颗原子弹在大漠深处爆炸。若赫鲁晓夫获知这一结果,或许会为当初的断言懊恼不已。
两年零八个月后,我国第一颗氢弹爆炸成功。消息像爆炸产生的冲击波,震撼了世界。没有任何资料,没有来自其他国家的任何帮助,完成“两弹一星”(核弹、导弹、人造卫星)实验,对西方国家来说,惊人的速度是一个科学奇迹,更是一个不解之谜。
7月13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财经委员会第二次会议上指出,突破关键核心技术,关键在于有效发挥人的积极性,要发扬光大“两弹一星”精神,形成良好精神面貌。
“两弹一星”精神,包括自力更生、大力协同、勇于攀登。“‘两弹一星’是几代人为之献身的伟大事业,更留下了永恒的精神财富,共同铸就了中华民族的脊梁。”中国工程院原副院长杜祥琬院士16日在接受科技日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个特定背景下干成这项事业,首先离不开自力更生的科学精神。
奏响“自力更生”交响乐
“两弹一星”,这曲改变新中国命运的交响乐,是数十万人用生命合奏出来的。
在这首交响乐上,北京第六研究所(现中核集团核工业北京化工冶金研究院)弹奏的是“序曲”——生产制造原子弹的最初原料二氧化铀。
1960年7月,当庄兴海等满怀豪情来到北京第六研究所时,苏联专家已于6月突然提出终止合作,带着资料回国。
庄兴海回忆,二号厂筹建时,除不锈钢为进口,陶瓷缸、陶瓷泵、搪瓷搅拌槽、动力装置在内的材料设备全部实现国产,并因陋就简采用了一些闲置设备:买不到不锈钢阀门,就用试制的不锈钢拷克替代;一时设计不出正规的热分解炉,便设计制造简易的二氧化铀煅烧炉,并用耐火瓷管代替供应有缺口的耐火砖。
正是靠一股自力更生的干劲,硬拼无数个日日夜夜,建成了二氧化铀简法生产厂。
到1962年底,这个名字里既没有“矿”也不带“厂”的单位,提供了吨量级的高纯度二氧化铀和四氟化铀,加速了第一颗原子弹的研制进程。
“突破原理、物理设计、核地质、核材料、冷试验(17号工地)、热试验、武器化……”杜祥琬说,自力更生贯穿我国核弹研制始终。
一张书桌、一把计算尺和一块黑板是主要兵器
杜祥琬小时候的梦想是研究天文学,结果一辈子投身核物理。
被国家选择,也被历史选择,人生轨道因此被改变的不止杜祥琬。
1960年6月,陈能宽先生突然接到通知:调入二机部核武器研究所,在他并不熟悉的爆轰物理领域,近乎白手起家,参加我国核武器研究。从此隐姓埋名达四分之一世纪。
1961年1月,钱三强先生把于敏先生叫到办公室,非常严肃、秘密地告诉他,希望他参加氢弹理论的预先研究。这次谈话,改变了于敏的人生道路。一个月以后,35岁的他被正式任命为“轻核理论组”的副组长。
北京应用物理与计算数学研究所原所长李德元回忆,即使是我国核武器理论研究举足轻重的人物,彭桓武先生当时也并不知道氢弹是什么样子。为搞清氢弹“模样”,大家做过现在看来很“蠢”的事——把好几个月的《纽约时报》借来,一页一页翻,希望找到蛛丝马迹,可惜什么也没有找到。
年轻的探索者出发的阵地,只有最基本的物理学原理,主要兵器是一张书桌、一把计算尺、一块黑板、一颗火热的心、一个不知疲倦的大脑和学术民主。
北京花园路三号院14号楼,我国顶尖科学家曾在此为研制氢弹拼搏了两年多。
当时规定,每天晚上下班前要把所有材料统一存放在保密室,按张领取的草稿纸用完也要统一回收再由专人烧毁。一切工作只能在办公室完成。所有人都主动加班加点,以至当时室主任和支部书记的一项重要任务是晚上十点规劝人下班。许多人抹不开情面假装离开了,瞅个空子又回到办公室继续挑灯夜战。
在日复一日的计算中,科学奇迹诞生了。
精神的“基因”不随时代改变
1999年,《纽约时报》以3个版面刊出特稿:中国是凭本事还是间谍来突破核武发展?
接受记者采访时,于敏指着报道,“这句话说对了,重要的是‘自力更生’,我国在核武器研制方面一开始定的方针就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无论是在研制原子弹、氢弹的年代还是现在,‘两弹一星’精神是我们走有中国特色的科研道路,发展高科技的精神支柱。”82岁的核武器工程专家胡思得院士说,当年可能需要住帐篷、住“干打垒”,现在科研工作环境、条件改善了很多,但仍然会面对一些全新挑战。
上世纪八十年代,在研究世界新军事变革和大国军事战略调整时,有人敏锐地注意到,世界大国特别是美国的军事战略调整,从“三位一体”的核霸权战略,调整为“核与非核”的新霸权战略,强化了国家导弹防御体系和基础设施等非核手段。
杜祥琬说,像发展核武器一样,我国发展非核新概念武器同样是从本国战略需求出发,这些差别又会延伸到应用结构的格局,例如形成本国特色的“空天一体”的体系概念。
“精神文化是一种非常硬的软实力,是物质不可替代的力量。”在杜祥琬看来,在价值观多元化的今天,传承和弘扬“两弹一星”精神,武装一代又一代的青年科技工作者,是意义深远的一项基本建设。
(科技日报北京7月16日电)
专家点评
自主创新是现在人们频繁使用的一个词。研制“两弹一星”时还没有这个词,而我们却在自觉实践着。
除了优良的学风,老一辈科学家扎实的功底,还有整个团队的勤奋拼搏。核武器原理突破后获得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排名第一的彭桓武先生却将荣誉归于集体,并以一副对联作解释:“集体集体集集体;日新日新日日新。”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竞争机制是必要的。但如果只讲竞争,丢了大协作,就会导致条块分割,低水平重复,有限的科技资源不能共享,会阻碍重大创新的出现,更会导致强化狭隘的单位、小集体乃至个人意识,淡化了国家意识,阻碍高素质科技领军人才的成长。
(点评人:中物院原副院长、中国工程院原副院长杜祥琬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