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空间

    动画影片《至爱梵高》是一次全新的艺术尝试，由来自15个国家的125位画家手绘65000帧油画精心打造而成。用油画去重现一个油画家的一生，似乎没有比这种方式更善解人意，更具有说服力的了。想了解梵高却对油画一无所知，这是可能的吗？油画就是梵高的生活，梵高从未生活在油画之外。因此，有意走进梵高的生活，就必须走进油画的天地，尤其是走进梵高个人的绘画作品。《至爱梵高》想做的，无非如此；所以，它极尽可能将梵高的画作呈现于影片里，并尝试追随梵高的画风描绘出意欲表达的一切。

    即便没有叙述，没有故事，当我们看到银幕上的这些画面，看到梵高画作中这些熟悉的场景，我们也会知道，此刻的自己正置身于梵高的世界里。就在这一刻，我们的想象被激活了，我们成了梵高历史的参与者。不必介意画面的模糊或者某些细节的缺失，这恰是梵高油画的特质，他在乎的只是光和色。梵高一直在提醒我们，不要因为视觉的贪婪而疏忽自己的心灵。

    那些模糊的画面和缺失的细节，正是为了让我们把眼睛忘记。梵高不是用眼睛在作画，他始终是用心灵去捕捉生命的色彩。也许，影片在表现运动时难免有些生硬，但梵高的画作本身不就是生硬的吗？那扭曲的粗犷线条，那放射着痛苦光芒的色彩，随时诉说着生命的步履维艰。况且，梵高本人又是这样一个谦卑者，一个不合时宜者，他的一举一动从来都不可能那么从容，那么流畅。在人生之路上，梵高走得滞重，走得笨拙，甚至还有些冒失。影片在画面推进衔接上暴露出的某些机械或粗糙感，恰在印证着梵高一生的不精致。过于精细以及过于顺畅的品质，同梵高的生活是格格不入的。

    《至爱梵高》同时拥有一个极好的故事，故事的灵魂便是书信。笔者以为，书信是文学的最高形式，是借助文字倾诉自我和情感交流的最好方式。然而，这一形式正面临着消亡的命运。《至爱梵高》不仅是对于梵高的致敬和缅怀，亦是对于书信历史的纪念和伤逝。

    除却绘画，写信就是梵高日常生活里的另一项重要内容。短短的一生，梵高给弟弟提奥，包括家人以及友人，共写有800多封的信件。可见他是多么渴望表达和诉说啊。影片里这封未寄出的给提奥的信件，是在梵高死后由他的房东发现的，后被交到邮差约瑟夫的手里。约瑟夫投递信件被退回之后，只好委派自己的儿子阿尔芒亲自送达。

    整日买醉的阿尔芒是个浑浑噩噩的青年，在他眼里，梵高不过就是个疯子，而且已经死去，劳神费力去送这么一封微不足道的信有何意义？但父亲最终还是说服了他。于是，阿尔芒极不情愿地踏上了送信的旅程。

    旅程刚刚展开，阿尔芒便得知收信人已经死亡，这封信的意义因此变得更为渺茫了。接下来，他可以将这封信随便交给任何一个梵高生前的熟人，自己即可交差回府。可是，阿尔芒没有，梵高的生命召唤着他。经由众人纷纭不同的讲述，阿尔芒陷入了梵高故事的迷雾，但在这个充满不幸和孤独的故事里，那燃烧着挚爱、渴望和创造的火焰温暖了他。结果，阿尔芒变成了一个探寻者，在属于梵高的黑夜里执拗地越走越远，沿着满天璀璨的星光。

    就在这途中，阿尔芒反倒收到了一封来信。信是他单位的上司写的，由于逾期不归，他已经被解雇。但是，阿尔芒义无反顾，他要在梵高的世界里继续深入。或许，阿尔芒自己也未能意识到，梵高的故事正在不知不觉地改造着他。从前，他并不在意梵高的死活，如今，他却执意要介入后者的生活，拼尽全力保护这个被苦难击垮的灵魂。梵高的善良真是命运的受难，它承担了人们的无知。不再无知的阿尔芒学会了去爱，而爱又使其学会了谦卑。当有人好奇于阿尔芒针对这封信的执着时，他仅是轻描淡写地把它解释为写信人同自家在业务上的利益关系。

    通过梵高的故事，阿尔芒得到了成长，实现了自我心灵的净化。其实，这趟旅程本身又何偿不是父亲写给他的一封信？归来的阿尔芒注定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阿尔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