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种笔记
阿 蒙
“九月桂花妙,秋瑟馨愈真。”提到桂树,不自觉会想起月亮。“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异书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合。人姓吴名刚,西河人,学仙有过,谪令伐树。”这段引自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的故事,便是与嫦娥奔月神话齐名的“吴刚伐桂”。嫦娥奔月最早记载于战国初年的《归藏》,而吴刚伐桂的故事则最早始见于唐代,两则传说的时间差距有些远了。其实我们并不打算讨论嫦娥和吴刚何时登月,而是想说说这月亮上的桂树。
如今大多数人都会认为桂树即是我们赏之嗅香,食之尝味的桂花。然而桂花本名“木犀”,在古时是其常用的名字,也写作“木樨”,今亦为其正名。木犀一名的由来是因“其木纹理黑而润,殊类犀角也”。观赏木犀,唐代鲜见记载,偶有诗人提及,也很难确定其是否为木犀。而从宋代开始,木犀便习见于词赋中。宋代的李清照喜爱木犀,称之“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辛弃疾亦有词赋木犀,“明月秋晓,翠盏团团好。碎剪黄金。教恁小,都着叶儿遮了”。宋代邓肃有《木犀》诗,“雨过西风作晚凉,连云老翠八新黄。清风一日来天阙,世上龙涎不敢香。”大抵都赞木犀之赏心悦目。
何时起,木犀之名开始称之为桂?这要从木犀的另一个名字“岩桂”说起。《广群芳谱·岩桂》中记载:“岩桂,似箘桂而稍异,……丛生岩岭间,谓之岩桂,俗呼为木犀”。古人因木犀的叶子厚而革质,对生,花生于叶腋,气味芳香,与樟科的一种开花亦芳香的岩桂叶片形态极为近似,而把野生木犀亦称“岩桂”。“桂”在宋以前,主要是指樟科的芳香植物,因为樟科很多木本植物的枝叶果实以及树皮都可以作为香料使用,例如“牡桂”指的是现今的肉桂,“箘桂”则是现今的川桂或者是岩桂。宋代政治中心南移,江南的很多原生植物作为观赏栽培之用逐渐进入主流文化视野,木犀便是在此时逐渐被文人所关注,因其形态和生境与之前被称为“桂”的樟科植物近似,且花小而芳香,花期果期也较为近似,于是木犀便有了“桂”的别名。从元代之后,木犀之本名逐渐被“桂花”所替代,元代文人咏桂也多指木犀了。
桂之正物被木犀所代,神话传说所指的“月中桂”也逐渐被木犀所指代。自汉代便有的月中桂树,也从作为香料的肉桂逐渐变成了花香四溢的木犀树。然而古代的讹误常有之,古之兰草非今之兰花,古之木桂非木犀,古之木兰非今之木兰,古之牡丹亦非国花牡丹。虽然历史长河让众多名物已“名是物非”,但细细品味考证之后,也颇有值得玩味之处。正本清源之后,再看桂花则另有它样。
依稀记得,第一次闻到桂花的香味是在雅安。柔软的雨,飘摇着,粘着风,细细落。我在周公河畔坐着,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想着梦,也许是雨都雅安的雨太过柔和,也许是在这雨的垂幕里弥漫的桂花香让人极为放松。在微甜的气息里,我在柔雨之中困顿了好久。于是我对桂花的印象就是如此,和雨、和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正如北方秋天正式到来的时候,连绵的冷雨里,我常常忆起江南馥郁的桂花香气,温润,带着淡淡的甜。
桂花的香不冷不艳,最适合添作吃食的调味。温食香气扑鼻,唇齿生津;冷浸馥郁回暖,鼻息通畅。苏州在冬至节附近有桂花冬酿酒,正是清凉的米酒中浸着桂花。天气清冷,酒的发酵并没有停止,买回的酒先不要急着喝,放在阴冷的地方让它微微发酵胀起,半日再饮时,酒的口感便醇厚甘甜。饮酒随盏入喉,酒气并不浓烈,酒中发酵产生的气体裹挟着桂花的香气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饮毕,口齿留香。天冷的时候,我喜欢做一些暖身子的糖芋苗。糖芋苗是南京有名的小食。煮得软糯的芋仔加上熬得清亮的红糖藕粉,盛碗时放上厚厚的桂花糖便可以暖身子。尤其是在这秋雨连绵的日子,人们正需要驱寒,也正巧新鲜的芋仔上市,煮一碗桂花糖芋苗,真是再应景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