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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燮:
他们两个人是亲自来的。他之前接通我们校庆办公室对外的共脑场域,表示一定要亲自来。他提供的个人信息比较杂乱,不善于整理。文字却非常考究。他果然来自语言文字盛行的时代。与他一起来的老人也是。老人坐在自动轮椅上。操纵轮椅的是老人佩戴的智能指环,都已经过时了。他陪伴左右,不时通过共脑帮老人调整轮椅。他们到达后没即时接入校庆办公室的共脑场域。仿佛从天而降的闯入者,不礼貌。他是用敲门的方式告诉我他们来了。我在场域中。正在外文楼找那份作业的同事也在。
“解老师,我是新闻学院传播学专业2016级硕士生车乐格尔。这是我的同门师兄,2015级的王然。然兄在导师的通选课上当过助教,就是宣语院士当年修的那门课。你们之前准备在200周年校庆活动中展示的那份最初提到‘信息核聚变’一词的课堂作业,我们知道在哪里……”
通过共脑,车乐格尔只传递文字内容。但他嘴里念念有词,好像真的在说话一样。他看上去只有40来岁,说话时始终保持微笑。我查过资料,他通过低温冬眠技术沉睡了将近半个世纪。而王然已经是105岁的老人了。他岁数太大,早在信息核聚变发生时就已经不适合安装共脑了。他要和人交流,需要启动智能指环上的语言/信息翻译功能。不过车乐格尔在旁边,显然是想亲自当翻译。
“当年,然兄收到你们的短信时,我正在他身边。我们一起保存了那份作业……”
王然:
我会说话,他们不会,结果我在他们眼里反倒像老年痴呆。他们才痴呆,能造出时间机器,可连句话都说不顺。
“我是你导师。我的手机停机了,临时用家里人的手机跟你联系。这学期通选课的作业你登完成绩后直接放到外文楼207室。那里有图书馆废弃的柜子,原来是装图书检索卡的。你找到装俄文理科书籍检索卡的柜子,最下层右边有个贴着Ю标签的抽屉。你把作业放到那个抽屉里。原因我以后和你说。快去吧。”
2017年暑假前,小车和我一起整理作业。那段时间导师生病住院,很多工作落到了我们身上。这种莫名其妙的短信直接被我忽略了。晚上去食堂吃饭时我才说:今天好像收到一条诈骗短信,诈骗方式还挺匪夷所思的……
小车看了短信,晃晃脑袋沉思片刻。我突然想起他是学校科幻协会的成员。果然,他脑洞大开:该不会是谁的作业里有对未来构成深远影响的重要预言吧……
那他们为什么不亲自来把这份历史文物取走?
也许时间机器没法把真人送回过去,只能送回信息。
未来人写的信息就这么蹩脚?
也许他们已经不用语言文字了……
小车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我看着他。短暂沉默后,他说:好像真有一份作业,提到了一个词:信息核聚变……
解燮:
短信是我起草的。共脑短时间普及引发信息核聚变。语言文字在一两代人之间就出现严重退化。现在会说话写字的人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我就是。大概就像王然他们那时学小语种的学生。平时虽然用语言思维,却不会刻意组成连贯的句子。用共脑发送的信息也是这样。但给他们发短信得字斟句酌。
通过共脑可以看到同事在外文楼207室翻找装俄文理科书籍的柜子。柜子长久被遗忘在那里。百年前的图书检索卡都在柜子里。最下层贴着Ю标签的抽屉里果然有那次通选课的作业。但没有宣语的。车乐格尔在共脑场域里指点我:文件盒里还有个信封。信上有言:一句话证明你不是电信诈骗。王然,2017.6.26。
接通校长办公室的共脑场域,我汇报此时情况。教育部和时管委的官员也都在场域中。不能送人送东西到过去。往过去发送电信号(短信)也要向时管委请示批复好几个来回。要把历史干扰降到最低,时管委的办事原则。
车乐格尔的共脑意外接了进来。我听到王然在抱怨:“写得那么差,时管委的领导都能批下来!……”车乐格尔笑着低声安慰他。然后,车乐格尔在共脑场域中插入信息:“我申请跨时空通话。我清楚地记得,收到短信两天以后,也就是2017年6月28日,我接到了未来的自己打去的电话,使我相信现在发生的一切……”王然这时安静下来。他好像听到了车乐格尔正插入的信息,思绪也跟着飞回到从前。真遗憾他没有共脑。
车乐格尔:
我记得那天的我握紧手机听未来的我隔空喊话,声音响彻大脑。我们用普通话问好,接下来,自然而然地换成了达斡尔语,那是外祖母对我讲的语言,我从小就会。
我会给我讲,21世纪下半叶,植入人脑的微型电脑(也就是共脑)完全普及。我会给我讲,通选课上的宣语同学在研发这项技术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并预言了这项技术所引发的巨大变革。我会给我讲,宣语的那份课堂作业具有的独特的史料价值,以至于学校200周年校庆办公室不惜使用还不成熟的跨时空信息传递技术联系当年的当事人去寻找那份作业……
讲到这里,过去的我会表示,明白了,也会答应把作业放到指定的抽屉里。但是,我知道,过去的我和过去的然兄只是把别人的作业放到了那里,而宣语的作业我们想亲手保存到见证这些事发生之时,保存到200周年校庆之际。
见证未来的冲动并非每个人都能理解。为此,然兄一直长寿到今天。也为此,我在低温冬眠技术相对成熟时选择沉睡——要么在200周年校庆前唤醒我,要么在然兄过世前唤醒我。
挂断电话,跨越时空的因果链就此闭合。然兄看着我打开双肩背包拿出了那份我们一直保存着的作业,并借助共脑场域展示在更多的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