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科幻

    我有点窃喜，原来自己是会对蒂娜生气的。蒂娜对我也是前所未有地冷淡，一个人窝在卧室中闷闷不乐。

    相处九年，我们彼此从没红过脸。今天却有点出乎意料。

    ——这却让我仅有的最后一点顾忌也都烟消云散：看来，“植入”或许不一定会剥夺人的自由意志。

    两小时前，我和蒂娜坐在洪叔的办公室里。

    洪叔是我父亲的老友，也是一位杰出的基因优生学者，他脸上永远挂着温暖的笑容，和身上柔软干净的白大褂非常相配。

    我们面前的屏幕上是一张胚胎图像，四周遍布纷繁的数据，以及一条条基因链。洪叔指着图像的一处，努力用最浅显的语言向我们解释：“这是两个决定智商的基因群，我们可以把它们的序列修改得非常顺畅，这将极大地增强孩子的认知功能……”

    蒂娜和我相视而笑。

    “检测结果显示，”洪叔停顿了一下，“这条基因链可能会有诱发癌症的风险。为安全起见，可以进行基因修补手术。你们看怎么样？”

    蒂娜忙不迭地点头：“洪叔，你拿主意。”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不用担心儿子未来的命运。

    “那么，”洪叔笑眯眯地合拢双手，“小小杨的场景植入想好了没有？”

    “什么场景植入？”蒂娜茫然。我“咳”了一声，欲言又止。

    洪叔皱起眉头：“小杨，你没和蒂娜说清楚？凡是参与基因定制的婴儿，将会通过数据筛选，匹配到一个最适合的异性。简单地说，我们现在就可以替小小杨找到他的‘真命天女’，将两人的形象预先存入对方的记忆中……”

    “等等，”蒂娜打断他，“你是说，我的孩子长大以后，和那个女孩一见面，就会觉得似曾相识？”

    洪叔赞许地点点头，“蒂娜真聪明。除了形象，同时还可以设定场景记忆。两个孩子见了面，就会有一种曾在哪里遇见过的美妙感觉，爱情的火花就……”老医生夸张地张开双手，准备歌颂一见钟情的浪漫。

    蒂娜的脸刷地沉下来。她瞪了我一眼，冷冷地打断了洪叔的抒情：“不，我不同意。我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快乐，但不想干涉他的人生。”她推开我的手，起身往门外走去。

    老医生宽容地摆摆手，示意我快去追赶已经身怀六甲的妻子。

    蒂娜一路臭着脸，回到家一个人进了卧室，完全不理我。

    我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心中竟有种从未体验过的新鲜感和喜悦感，原来，我们两人也会有互相发脾气使性子的时候。

    ——那就完全不用顾忌了，可以在孩子的基因中植入场景记忆。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决定去服个软。

    蒂娜正对着屏幕看照片，那是我们的孩子，基因数据库已经推算出了他的相貌。婴儿，少年，青年……眉宇间依稀有我和蒂娜的痕迹。

    我从背后抱住她。她顺势靠在我的胸口。

    “这个痣，可以去掉的吧？”蒂娜爱怜地抚着屏幕，孩子的小脸左侧，有一颗淡淡的痣。

    “当然可以，”我用自己一知半解的基因知识安慰她，“只需一个小小的基因修补，孩子的脸蛋就会白白净净的，管保没人会嘲笑他是丑八怪。”

    蒂娜没做声，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趁热打铁，“给小宝贝植入爱情记忆，以后他找另一半，就不用浪费太多宝贵的时间。要是遇见不合适的人，感情不顺，会给他带来多大的痛苦……”

    蒂娜睨了我一眼，“这种人为制造的感情，是爱情？会是他真正想要的？那你爱上我，也是场景植入的结果？”

    原来症结在这，难怪她当时会顶撞洪叔。

    我柔声道，“最近两年科学家才发现，处理某些特定的基因，可以删除记忆。于是他们进行逆向研究，通过基因手术植入记忆。我是什么时候遇见你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听我这么说，蒂娜没再质疑，又把头靠在我的胸口，“我希望儿子幸福快乐，但并不想干涉他的人生……”

    我们已经在干涉了。我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没有说出来。

    “这不算干涉，”我斟酌着字眼，“他以后遇见更喜欢的人，一样可以拒绝那女孩。这就好比——指腹为婚，孩子长大了反悔，由不得父母。”

    “指腹为婚？”蒂娜若有所思。

    “对，在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时代，就流行这种婚配方式……”

    蒂娜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不要用那么烂的梗，一点都不好笑！”

    九年前，在一次聚会上，我第一次见到蒂娜，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在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时代……”她笑不可抑，那一刻，我知道，我找到了真爱。

    蒂娜收住了笑，看着屏幕上孩子稚嫩的脸，“你说，他以后遇见那女孩，会过得幸福么？”

    我向她保证，“一定会，就像我们现在一样幸福。”

    蒂娜吻了一下我，“好，你替我向洪叔道个歉。”

    她离开卧室后，我打开了视频通话。

    洪叔当然没生气，一脸了然，“说服蒂娜了？”

    我点点头，“麻烦您替小小杨筛选一个好女孩。”

    “放心吧，数据库筛选出合适目标，会传给双方家长做双向选择。”说着，洪叔想起一件事，“对了，小小杨唤醒女孩场景记忆的植入语，你想好了没有？”

    “还是那句吧，在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时代……”

    洪叔想说什么，我忙止住了他，“但小小杨和他爸爸一样，不想知道那女孩对他的唤醒植入语是什么！”

    永远不想知道。

    这样，蒂娜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唤醒我的快乐。

    （除标注外，本版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