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间略显陈旧的公寓前，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举手按响门铃。他在心中默念着就业中心提供的资料：70岁独居老人，有点孤僻，不爱说话……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双浑浊的眼睛注视着门口的年轻人。

    “你好……”年轻人热情打招呼。老人点点头，转身往屋内走。他拄着根手杖，左腿似有点瘸，走动不太方便。

    年轻人的话语一下子被噎住，他愣了愣，挎着工具包默默跟着进去。老人就这性格，不一定是不待见人类家政员。他安慰自己，竭力保持微笑。

    公寓面积不大，一个小厅，一间小卧室，再加一间看起来荒废很久了的小厨房。室内连最基本的扫地机器人都没有，但地面看起来干净，简陋的家具上也没有灰尘，只是小厨房散发着一股微不可闻的异味。

    一间标准的养老公寓，一个三餐由外卖承包的孤寡老人，雇不起家政机器人，可以接受就业中心安排的免费家政工。

    “打扫一下。”老人指了指小厅和厨房，挪着步子走进卧室。

    “好的。”年轻人答应着，在地上打开清洁工具包。

    一切按照流程来，不要出错。年轻人提醒自己，这是第三次试工，就业中心已经发出警告，再被雇主投诉，很难给他安排第四家。

    他努力模仿训练课程中机器人老师教的去做，扫，拖，洗，刷，分类，收纳……同时小心翼翼，尽量不在干燥的空气中扬起太多灰尘。

    很快，小厅中的陈旧家具被擦拭得闪亮，厨房异味也被微香取代。

    年轻人扎紧最后一包垃圾的袋口，探头往卧室看去。

    老人一直窝在床前的藤椅上，这时抬起头说，“不，这里不用了。”大概他担心，这狭窄的空间成了清理的战场，自己再无闪躲的余地。

    卧室除了一张床，就只有一个床头柜。墙上挂着一幅老式电子相框，大得异乎寻常。不知道是灰尘积攒的缘故，还是玻璃面板年久发黄，相框中的照片模糊不清。勉强辨认得出，照片上那个男孩，是老人年轻时的样貌。依偎在他身边的女孩笑容朦胧。

    这是老人最重要的物品，年轻人下了一个判断。他暗自得意，家政机器人永远不会在这点上战胜自己，也不会采取指令之外的行动。

    “相框有点脏，我看看。”年轻人毫不犹豫，这是增进雇主对自己好感的大好时机。

    老人没有反应过来，年轻人已经从他后面挤过藤椅，摘下电子相框，拔掉数据接线。

    “不用管它……”老人扶着手杖，颤巍巍地站起来，继续阻止年轻人。

    年轻人尝试用湿布大力擦着相框，但它看上去仍然灰蒙蒙的。“很快就好。可能是夹层中进了灰尘……”年轻人想返回小厅，在宽敞一点的场所拆解东西比较合理。但老人迎面逼近，伸出枯瘦的手来夺那个相框。

    年轻人护着相框，灵巧转身，避开了老人，从逼仄的空间腾挪到门口，“你就坐着歇息吧，很快就能清理干净……”

    但不知道是因为太激动，还是手滑，相框竟然脱手滑落。

    年轻人急忙探手去捞，一次，两次，沾到了相框的边，然而相框在空中颠簸了几下，无可避免地砸在坚硬的地面上。

    “咣当”一声脆响，年轻人满满的希望也瞬间破灭。

    老旧的玻璃相框碎了一个角，裂了几道细缝，溢出来的灰尘撒了一地。老人拄着手杖踱到卧室门口，看着地下的破裂旧物，微微发出一声叹息。

    年轻人回过神来，脸涨得通红，“对不起，对不起……我赔你一个新的……”所幸数据接口这几十年来从没变过，老人的挚爱仍然可以在卧室中陪伴他。

    老人不置可否，艰难地弯下腰去。年轻人急忙把相框捡起来，递到他手中。

    摩挲着那几道裂缝，老人又叹了一下气，“这是我们两人，当年一起买的……”

    年轻人懊丧得咬牙切齿，几乎想给自己来一拳。“我的错。我明天给你拿一个新的相框来。”年轻人诚惶诚恐，就业中心即将增加一份关于他的投诉。

    “不用那么急，下周五，帮我清理房子的时候，一起带来吧。”老人说。

    意外惊喜！年轻人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你是说，你决定请我？”

    “那当然，反正我请不起家政机器人。”老人难得地微笑，“你们这些小伙子，毛手毛脚的，不像机器人那么听话，可毕竟免费嘛，有就业中心付你们工资。”

    其实老人一投诉，就业中心会指派另外的求职者。年轻人知道，像他这样的同龄人，不知道有多少在排着队，等着一个试工的机会。

    他由衷感激，有点语无伦次，“好，好……我会好好干的。”

    年轻人把地面扫干净，向老人鞠了一躬，不忘提醒，“等下就业中心会有一个反馈调查，请你告诉他们，你决定请我了。”

    得到老人的肯定答复，他挎起工具包，拎着垃圾袋，欢天喜地地离去。

    屋中弥漫着一股清洁剂的味道，老人窝在沙发里，拿出数据平板，打开就业中心的反馈页面。

    视频中，一个工程师打扮的中年男子，扶了下眼镜，发出指令，“现在进入调控模式，密码是N23014。”

    老人佝偻的身躯霎时变得笔直，双手机械地摆在膝盖上，端坐。

    工程师一边查看手中平板，一边用语音记录：“就目前数据来看，O型机器人第一次试验结果良好。情绪友善度可能需要再调低一点，以便符合孤僻老人的设定。”

    “另外，”他思索了一下，“可以尝试增加兴趣维度，除了需要家政、情感咨询员，O型机器人还需要一个老年大学班的教师。这样一来，每制造一个O型机器人，就业市场至少可以增加三个就业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