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科幻
“先生,您确定要这样吗?”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满意地擦了擦嘴角,并没有抬头看向美雪。早餐还是我最喜欢的煎蛋和培根,外加几片地瓜片。美雪的语气也像设定好的那样,听上去像美味的早餐一样,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是的。”我慢慢起身,美雪马上递过了拐杖。其实我只有135岁,这个年龄还不应该用得上这个东西,但长期缺乏运动和不规律的饮食,让我的腿脚越来越不好使。
“我一定要去看一眼,听说你们要拆掉它了?”说着,我望向美雪,我从未向它提出过这种要求,它也从未反对过我的任何决定。它从30年前就一直跟着我,作为高级家用机器人,它显然做得不错。
“虽然我知道我不可能改变您的意愿。”美雪用关切的眼神看着我,语气仍然没有任何改变,“但我还是想强调一下,外面的世界已经完全变了,道路变得泥泞不堪,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完全中断。空气也变得更加糟糕,不戴面罩的话您坚持不了多久。”
我点了点头,抬头望向窗外,那里有盛开的花朵,有绿色的树木,枝头上甚至停留着几只画眉。但我知道那都是假的,不过是电脑虚拟出来的影像而已。
外面的世界果然已经完全不同,美雪搀扶着我走在完全陌生的街道,远处的雕像已经在污浊的空气中隐隐可见。一百多年前的道路已经完全损毁,熟悉的高楼大厦完全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统一规划的工厂,一条条机器人专用的快速通行轨道。
“怎么样?还可以吗?”美雪紧张地问着,因为此刻我已经喘着粗气蹲了下来。美雪打开了我背后的氧气瓶,然后尽量把面罩给我戴得更紧一些。
我努力点了点头,再次坚持着站了起来。在这个时代,汽车已经完全没有了用途,人们不需要到任何地方去,他们可以在虚拟世界去到任何地方,那些大的汽车厂商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完全停产了,所以我们只能选择步行。
终于要到了,在这里已经能看到“灵图1号”的底座,还能隐约看到在上面进行拆除作业的机器人。我抬头望上去,虽然混浊的空气有些影响视线,但那熟悉的脸庞还是让我有些触动,多年前的回忆再次涌入我的脑海。
那时我还小,只有七八岁,而爷爷已经六十多岁。记得那是一个宁静的下午,我和爸爸刚吃完冰凉的西瓜。对了,那时的西瓜还都生长在土地里,但味道显然比现在差很多。电视上突然出现了爷爷的画面,他在一个宽大的会场中,向几千人宣布他将作为第一个将意识转移入机器人的人类,完成人类史上的壮举,彻底改变这个世界。爸爸没有哭泣,我也没有,其实当时我还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把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此刻我们已经来到了雕像的正下方,在这里看到的情形和远处完全不同。依旧高大的雕像肮脏不堪,显然多年未曾有人清理过。机器人都采用最实用的原则,它们会把人类活动的世界打扫得一尘不染,但对人类不会涉足的区域则完全弃之不理,只要这不影响基本的功能使用。
从那个夏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爷爷。其实作为机器人方面的专家,爷爷和我们相处的时间本就不多,他整天都在忙着各种项目,很少有时间回到家里。所以那时的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后来的几十年里,我才慢慢从各个方面了解到爷爷的伟大,我们能有今天的生活几乎全都得益于他所做的一切。
当时的机器人发展到了前所未有的辉煌,几乎已经能承担起全部的社会工作。但在有关世界整体规划方面,人类却一直不敢放手,保守的人类绝对不会接受被机器人控制。但爷爷作为最激进的机器人研究者,认为它们已经完全有了管理规划世界的能力,而且只会比人类做得更好。于是爷爷选择了以权威专家的身份加入到机器人的行列,他把自己的意识传输给了世界上最强的机器人,一起来为人类的未来做出全新的规划。
这个有着人类脑袋、机器人身体的“人”,是唯一一个同时通过图灵测试和“灵图测试”的人——作为机器人,“它”轻松地通过了图灵测试变成了一个人类。而当爷爷的大脑融入“它”的思维之后,又再次通过了灵图测试,也就是反图灵测试。爷爷就像现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一半是机器,一半是人类,甚至连语言学家都不知道该用“它”还是“他”来描述。于是称其为“灵图1号”,那座高达200米的雕像正是为了纪念我的爷爷。
从那以后,世界就开始慢慢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被划分成了两个部分。机器人接管了一切户外的工作,它们为了满足人类的需求,建立了各种大型工厂,用于供应所有人类需要的物资。而人类已经不需要出门,世界的另一半,也就是人类的生活区变成了连通在一起的建筑区,人类生活在建筑之中,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享受着机器带来的美好,体验着不劳而获的快感。
雕像的脸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一样,我知道爷爷并没有死,他一直活在这个世界上,但这么多年我却从来没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我努力抬头望着,雕像的右臂已经被拆下,露出了内部钢筋水泥的结构,像是在提醒着我,那只是一个雕像。
“只过了100多年,你们就忘记了他?就打算拆除他?”
“这不是我的决定,”美雪小心地回答着,“是机器人工会的决定,这里将要建立一座牛肉生产工厂,这里的光线最好,太阳能设备运转最方便。我们只采取最有用的方式。而记得他,我是说灵图1号,对现实生活毫无意义。”
“是啊,忘本是社会的必然。”我努力点点头,随着一声巨大的轰响,雕像的另一只手臂也掉落下来。
“我们,又何尝不是。”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