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乃馨

    “雨丫，过来，到这里来！”

    我挥着手，高兴地在床上跳着。我很喜欢这个新家，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兴奋，当然更重要的是时隔十多天终于又见到雨丫了。它显得和我一样兴奋，轻轻一跃跳到了床上，绕着我转起了圈，还不时用它那柔软的绒毛摩擦我的小腿，这感觉真好。

    我高兴地抱起了雨丫，听着它粗粗的呼噜声。那声音听上去比之前还要粗壮，妈妈说那是因为它长大了。它已经跟了我四年了，这四年间我就没怎么出过房间，因为疾病让我几乎只能呆在家里。而雨丫成了我唯一的陪伴，爸爸和妈妈工作忙的时候，只有它会陪着我。

    “知道吗？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吃的，你看！”

    说着我翻起了我的小包，拿出了几天前就特意为它准备好的糖果。雨丫显然很兴奋，它舔着我的手指，然后一颗颗地吃着，像是好久没有吃过一样。

    “雨丫？你最近过得好吗？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把你带走这么久，妈妈说怕你不能适应新家，所以让你先过来这里住。没有你的这几天我都伤心死了，你知道吗？”

    我一边说着，一边摸着它柔顺的绒毛。它和别的雨丫一样，大大的眼睛，金黄色的绒毛，只是左耳上有一小块黑色。听说这个社区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只，可惜我不能出去，要不然就可以带着它出去交个朋友了。不过它们好像不用出门也能互相交流，因为它们那独特的鸣叫声。雨丫不是鸟类，但我习惯于称那为鸣叫，因为那声音很美，就像一只鸟在唱歌。

    可是，一阵紧急的电话声传来，打断了我们短暂的幸福时光。

    “妈妈？”

    “快戴上口罩，妈妈一会儿去接你。”

    “妈妈，我在家里，不需要口罩的！”

    “快戴上，今天的雾霾太大了，新家的空气仍然不太合格，你太脆弱了！听话，我一会儿去接你。”

    我听话地带上了口罩，我知道妈妈都是为了我好。从一出生我就生活在这个城市，这里一年中有大约1/4的天气会有很重的雾霾，而我脆弱的肺部总是在雾霾最重的时候犯病。不过后来也听说有很多人像我一样，生同样的病，只能呆在空气清洁的屋子里。这倒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独处，更何况我还有雨丫。

    还记得妈妈第一天把它买回来时，那场景我永远也忘不了。我们拆开了包装盒，雨丫从盒子中探出它毛绒绒的脑袋，用惊恐的眼睛看着我。那时它还很小，只比手掌大一些，呼噜声也很小，甚至很少会发出鸣叫。

    不到半个小时妈妈就冲了进来，脸上也戴着厚厚的口罩。她不容我收拾东西，就急匆匆地让我穿上衣服马上跟她走。

    “我们去哪？”

    “先回我们之前的家，过几天我们再搬过来，这里空气还不行。”妈妈回答着，已经把行李全都搬到了门口。

    “雨丫呢？可以跟我们一起吗？”

    “不，它就呆在这里！”

    我没有哭，没有像上次他们带走雨丫那样哭，因为我知道那没有用，妈妈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我回头望着雨丫，它就那样直直地站在床上，眼睛中闪着泪光，呼噜声离着几米远都能听到。它也看到了我，看到了我伤心的眼神，于是开始用嘴巴吹床边挂着的气球。它能只用大大的一口气就把气球吹到比我还大，这个节目总是能让我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来到楼下时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被雾霾包围，我甚至看不清我家的车牌号。但对面楼里一个雨丫的鸣叫声仍然传了出来。一声，两声，渐渐地整个小区的雨丫都开始鸣叫，包括我家的。它们习惯于这样交流，这种场面几乎每天都会发生，那声音是那样的动听，能够穿过浓雾直达你的内心。

    两天以后，等这场雾霾轻了一些，我们才再次回到新家。我永远不会忘记打开门的一刻，因为一股浓重的霾味扑鼻而来，妈妈的第一反应就是给我戴上口罩，然后满屋寻找着雨丫。

    我们在床边上找到了它，已经奄奄一息的它。我扑了过去把它抱在怀里，看着它已经不能完全睁开的眼睛，感受着它仍然粗壮却不再有力的呼吸。

    “妈妈，雨丫怎么了？”

    “它要走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大声喊着。

    “我们也得走了，你不能呆在这里。明天，我会买一只新的雨丫给你，过几天咱们再回来。”

    妈妈用慈祥的眼神看着我，而我却再也忍不住眼泪大哭了起来。我记得雨丫陪我度过的每一天，它陪我写字读书，陪我吃饭看电视，陪我在寂静的长夜一起入睡。我不想失去它，我已经失去过一次我的猫，我以为它会一直陪着我。妈妈没有阻止我，就让我那样一直抱着它，直至那呼噜声越来越弱，渐渐地消失了。

    妈妈用原装的包装盒把它装了起来，我这时才注意到，其实它根本不叫雨丫。包装盒上清楚地印着“霾丫”两个字，也许是它来的时候我才八岁，还不认识那个霾字，所以就简单地叫它雨丫。现在，已经认识很多字的我，渐渐读懂了盒子上的说明书。我终于明白了，是科学家们通过基因技术制造了雨丫，它们的使命就是让空气变得清洁，它们用强大而独特的肺部去吸掉空气中所有人类不需要的东西，它们替换了原始的、噪音很大效果却不理想的空气净化器，然后让自己的喘息声变得越来越粗壮，每时每刻都从来没有停止，直到连它自己都不能承受。

    一声，两声，整个小区的雨丫都开始鸣叫起来。我想我终于知道了，当他们集体发出美妙的鸣叫声时，并不是互相在交流着什么，更不是在为谁歌唱，而是有一只同类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个肮脏的世界。

    起风了，阳光照了进来，雾霾已经完全散去，但我知道，它还会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