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开书面
《我在故宫修文物》是2016年“现象级”纪录片,如今也成了大IP。它本是一部“寡淡”的片子,却火得让导演“又惊又喜,自然也有一点点惶恐”。同名电影已经登上大银幕,今年1月,同名书籍出版。
这本书试图用文字和图片,来呈现纪录片本身和拍摄背后的故事。结合纪录片拍摄时积累的素材,加上作者去往故宫为期一周的采访,道出故宫文物修复师们的工作状态——所谓“大历史,小工匠。择一世,终一生”。
“一手触摸草木金石,一手直抵宋元明清”,宫门之内,就是一个时间仿佛更换了度量方式的世界。无论是老师傅,还是专业院校毕业的年轻学生,他们都“沉入工匠无名无我的广阔时空中,面目变得沉静”。工匠修复师的叙述中,最常出现的词,是“磨性子”“琢磨”和“修行”。
故宫钟表修复师王津,修一座魔术钟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就是一点一点琢磨,干时间长了,性子也就磨出来了,你越急它越不转……所以在这儿干的最大基本功就是耐心。”金石组青铜器修复师恽小刚无法说清楚到底怎样“做旧”,只是强调,“有时候就是经验上的一笔,这一点点变出来就是这东西,这就是经验”,文物修复是一种默会知识,靠传承,也要靠“悟”。中央美院毕业的年轻人屈峰在木器师工作,他说在故宫最大的收获,是“磨性子”。在故宫待了十年以上的修复师,气质跟新人是不同的,他们走路的样子更加沉稳自信。屈峰管文物修复的过程叫“修行”。
《我在故宫修文物》中讲了这么一个画面,我印象深刻。作者在采访一位书画修复师时,旁边一位年轻的男孩,一直搓一张唐卡的褙纸。“搓了两个半小时,身形不变,不疾不徐,旁若无人,仿佛入定,自我消融于这平静的无限重复之中。那种节奏让人着迷。”
这是一个时间都更换了节奏的地方啊。
导演在书的序中写:“希望每一个打开这本书的人,都能在这里寻找到心底的一点点平静。在被庸碌现实俘虏之前,在被琐碎生活招安之后,还有能力为那个用烂的词——‘情怀’而稍稍动容。”
这句话,或许也道出了《我在故宫修文物》火爆如斯的原因——文物修复工作所需的平静与淡然,已是某种稀缺的存在。它被藏在了故宫的宫门之内。人们通过纪录片得以窥探这种仿佛与现实生活脱节的工作状态,内心的“田园牧歌”之弦又被撩动。
现代人是渴望“慢”的。
最近大火的清流综艺《中国诗词大会》,一群素人以诗词会友。虽然是个比赛节目,但选手大多斯斯文文,儒雅知性,生动诠释何为“腹有诗书气自华”。它并不热闹,连舞美都是素雅的,但是俘获大批观众。连节目的擂主姑娘,都成了“网红”。
还有几经波折才得以登上卫视的真人秀节目《向往的生活》,就是絮絮叨叨讲述“如何过日子”。三位明星住进了北京城郊的“蘑菇屋”,喂鸡劈柴摘玉米,靠着自己的劳作,饱足一日所需。没什么跌宕起伏,没什么勾心斗角。有人评价,这是一档“慢综艺”。
我想,对“慢”的追捧,承载的是很多人无处安放的“焦虑”感。宫墙内手工艺人的世界,纵情山水的古代词人的世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世界,都是可供遁逃的精神家园,是具象化的“诗和远方”。
但是,这种“渴望”,又或多或少带了点“叶公好龙”的意思。它可以是日常生活的喘息,一种暂时逃离,但不会是最终居所。
所以,文物修复师变得可敬起来。“他们坐得住,给得起,如此一生……像一个景观、像一个仪式”。对了,这不急不躁地做一件事,就像一道景观。景观外的人在围观和赞叹,但未必真的愿意投身这种“慢”;而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这就是生活。
看《我在故宫修文物》纪录片时,弹幕里常有人问道:他们一个月工资多少钱?有人说大概不会高,也有人说,这些人都是大师,该用高薪供起来。
我在书里找到了答案。文物修复师屈峰说,“我现在一个月工资九千多”,而当年刚来的时候,一个月挣一千四百块钱。
他们都不是圣人。屈峰坦言,“你说我刚来的时候,我能不想走吗,就感觉根本养不住自己”。但他又说,中国古代人讲究格物,古代故宫的这些东西,是有生命的。人制物的过程中,总是要想办法把自己融到里头去。“人到这个世上来,走了一趟,都想在世界上留点啥,觉得这样自己才有价值。”
宫墙之内,也许未必真的是你我“向往的生活”。但是文物修复师们,在这里,用时间让自己的生命完整,又用生命,浸润每一件经手的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