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26日 星期六
真正的尊重是身受感同
文·肖 蕊

    ■写在书边

    年幼时无知,曾认为摄影和写作一样,是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动,因为门槛低所以显得攀登不难。以前不懂,觉得只要认字都可以写作,都会写作,不比美术、音乐、或者舞蹈,称不上是一种技能或长处。摄影也是如此,只要手上拿着相机谁不会按快门呢?直到有了自己的相机,结交了以摄影为业的朋友,才明白自己的浅薄。现在我似懂非懂,我们欣赏摄影作品不仅关注美与丑,也有善与恶、是与非,真与假,还有“为什么”。

    读这本书的时候联想到吕楠。同样是经年累月混迹在社会底层,耗费巨大的时间、精力用镜头观察、记录人群。吕楠用15年的时间完成了恢宏如史诗般的“三部曲”。和马宏杰一样,他们都是苦行僧。身上背负的不是宗教教义,而是不能回避的内心。有人把摄影作为工具,有人将摄影当成娱乐,也有人以此为信仰。我还想起李京红,他和章桦等人共同生活四年,用摄像机记录她们的发廊生活。后来章桦误打误撞也成为了纪录片工作者。他们这些人,好像是社会的第三只眼睛,人们在报章杂志、电视新闻上看不到的,看到了也看不清的,他们呈现出来了。

    马宏杰的文字朴实无华,平铺直叙,没有矫揉造作。我想,他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心头有大石,写下了也许能轻松一点吧。在这个人人迫不及待发表言论的环境里,这一种只记录、不评论的做法已经很少见了。他呈现真实,让我们自己去感受,而不是用评价来左右我们的印象。

    耍猴人本不该是耍猴人,就像猴子本不该被耍。在中国,财富和职业能决定一个人的社会地位。旅途中,马宏杰不被人理解——“你一个记者,怎么和这些社会盲流混在一起……”这样的不理解源于对耍猴人的轻视,他们无数次被驱赶、被咒骂、被殴打。阿兰·德波顿在《身份的焦虑》里说,所谓的偏见,就是把一个人的一个部分,当成他的全部。马宏杰没有这样的偏见,和他们一起扒火车,同吃同住,风餐露宿,真正的尊重便是身受感同。

    我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入手去评价这本书,只感到七情从四面八方将我包围。看耍猴人讨生活,是苦涩;看人与猴的亲密相处,是温暖;看耍猴的收入不错,是喜悦;看耍猴人被刁难,是同情;看耍猴人被诈骗,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看掌握权力的人仗势欺人,是愤怒;看耍猴人抱着猴子尸体痛哭,是绝望……然而最最刻骨的,是无力感。没有救世主,你哭或者笑,都无法对这一切有任何改变。

    我敬佩这些耍猴人,他们坚强勇敢,在糟糕的境况下,从不抱怨,安分守己。坚守原则与道义,绝不乞讨,绝不偷盗。他们视猴子为亲人,吃饭让猴子先吃,猴子走累了便放肩上。生活困苦,已让他们不会驻足眷恋眼前美景,却在路过的时候,专心欣赏。他们是可怜的,但怜悯是最廉价无耻的感情,带着居高临下的姿态,会日渐散去直至消失不见。马宏杰始终平视他们,用心在关注,而非出于肤浅的怜悯。尽管他早已与耍猴人命运相连,也并没有刻意美化这一群体。在他的笔下,可怜之人也有可恨之处。他们在驯化猴子时“以恶治恶”,用鞭子说话;不是他们,猴子也不用在寒冷或酷暑天气卖力表演;他们收买被拐卖妇女,罔顾法律,很多时候表现出无知、懦弱、执拗,甚至愚蠢……

    CCTV有个叫《纪事》的长纪录片栏目。《张家铺子》那期,令我印象深刻。影片中,一对老夫妇开了一个卖手工编织器具的店铺,不是什么精美的艺术品,只是一些普通人家会用到的簸箕、竹筐、竹篓之类的工具。片子记录了铺子几十年来的变迁,最后因为人们摒弃了陈旧古老的生活方式,这门手艺不再受到重视甚至显得多余,张家铺子逐渐衰落,面临关张。纪录片的尾声是两位老人坐在自家店铺门口凝神发呆。不知道节目组跟拍了多久,片子的节奏像流水一般平淡无奇,却又让人感到台风来临之前那种胸闷,《最后的耍猴人》也是如此。经过时间的沉淀,最寻常的事物也被镀上了厚重的光泽,事件仰赖记录的人而成为历史。

    像猴戏一样,很多民间传统技艺,被时代的洪流裹挟而下,变成浪花再也激不起波澜。推陈出新当然是好的趋势。当历史条件不复存在,耍猴不再能维持生计,这种无论对人还是猴来说都艰辛的生活方式会被淘汰,既是无奈之举也是自然而然。农闲时流窜卖艺的传统耍猴正从社会生活中淡出,但猕猴养殖、驯化、表演一体化,驯化师培训、驻场等新形式正在兴起。所以,不论是耍猴人还是作者,对这项技艺的消亡并不遗憾,甚至有点期望,读者也希望耍猴人不再颠沛流离。书名叫《最后的耍猴人》,不是让人们去追思去怀缅,而是如自序所说,它只是通过一个很小的视角去表现社会,记录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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