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11日 星期五
“胡司令”新疆植果记
□ 本报记者 乔 地

    “胡司令”者,胡明钰也。中国农科院郑州果树所研究员,大名鼎鼎的果树专家。说他是专家,其实接触久了,他更让人想起当年率领千军万马在南泥湾垦荒种地的王震将军。年过半百的人,还是黑里透红的脸膛,说话嘎嘣响,吐口唾沫就是钉,恨不得把屋顶震踏;走路咚咚响,恨不得把大地踩出一个坑,仿佛在大漠上经年累月跋涉,已经练出九阳真功……于是朋友圈送他一个叮当作响的绰号“胡司令”。尤其是在他七年前援疆担任果树所新疆实验基地主任后,大家似乎把他的名字也忘了,只叫他“胡司令”。

    说起来,我内心深处一直对“胡司令”充满歉疚。2008年9月,就是在他赴疆前的那次饯行宴上,一群人把《送战友》唱了,把“西出阳关无故人”朗诵了,我还端起酒杯,当着果树所所长刘君璞的面,对“胡司令”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到新疆去看看他,看看他在一片荒漠上种下的果树,看看他掏心掏肺服务的一方维族兄弟,看看他如何风餐露宿,如何披荆斩棘,看看他的一切一切,盼望着能为他写下一些文字……但是,一晃七年过去了,我当年的誓言,几将成为空言。而且,今后的日子里,能否践行,我自个心里依旧没数。每每这个时候,每每他从新疆回到郑州,让朋友们分享他在新疆的劳动成果的时候,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向他作检讨,而他却咧嘴一笑执拗地表示:“你不来新疆,我不回郑州!”

    我现在唯一能够弥补内心歉疚的办法,就是每天阅读他的微信,从日志中看到他搭建的房屋,开垦的荒漠戈壁,引来的水,种下的树,结出的红枣和核桃,就如同翻阅他的心灵;就是与他的时常通话,和他偶尔回郑州的小聚,就是不时向刘君璞所长和他果树所的同事们打听他的状况,还有河南省领导到新疆慰问后带回的关于他的讯息,还有不少媒体对他的报道……这,构成了一幅“胡司令”新疆植果记的完整画面,在我脑海里,在我心中。

    1

    与内地的枣不同。内地的枣,中原的枣,即便是成熟了的,也只是鲜红。新疆枣的红,可能是强烈紫外线照射的缘故,却是一种紫红,红得发紫,紫红中还可见黑得发亮、白得发亮的星星一样的稀疏的斑点,还有随意点缀的浅浅的深秋的白霜,让人看一眼,味蕾中就生发出甘甜的滋味。

    新疆的秋天来得早,新疆的冬天来得也早。每年十月,一场又一场的大漠秋风,吹落了满树的枣叶,只剩一嘟噜一嘟噜的红枣挂满铁青色的曲曲弯弯的枝头,若一幅水墨画。若是白雪皑皑的冬天,那红的枣,铁青色的枝干,白的雪,更加让人心旷神怡。新疆的枣就是这样,你不摘,我不落。这般景象,在内地,我是很少看到过的,常常是树叶刚刚泛黄甚至依旧青色,红枣就被人们收了下来。即便不被收下,也绝不可能等到树叶掉尽,才兀自脱落。这可能是内地多雨水的关系。最近一两个月来,“胡司令”就三天两头在朋友圈里晒这样的照片,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在电话中告诉我,这样的大枣,是郑州果树所从十几个品种中优选出来的,抗盐碱,耐寒,零下35度的严寒,也能抵抗,并且当年嫁接当年挂果,产量和质量远远超过普通大枣,盛果期亩产可达1000多公斤。

    受河南援疆前方指挥部委派,“胡司令”和他团队的援疆工作是2011年4月从哈密市区转移到伊吾县的。伊吾虽然也属于哈密,但与哈密市相距200公里,中间横亘着天山山脉。作为亚洲中部最大的一条山脉,天山从新疆中部一直延伸到哈萨克西侧。亚洲最大的冰川喀尔里克平顶冰川,就在哈密地段的天山山脉。哈密市区在天山南麓,伊吾在天山北麓。从伊吾县城向北再走175公里,就到了中蒙边境线。近两万平方公里的伊吾,只有两万多人,人均将近1平方公里国土,到处是茫茫的戈壁滩,水却显得异常金贵。

    “胡司令”第一次到伊吾,是搞野外普查。他在县乡领导带领下,在大漠戈壁上一连奔波了好几天,看看那里是否适合发展林果。他发现,那里的林果极为稀少,稍多的野酸枣,长相也十分瘦弱。这让他有点失望,但又不死心,他一连挖开几棵,挖到60厘米深,还不见根系。难道说,这里压根不适合植物生长?但是挖到80厘米深时,奇迹出现了,发达的根系露出来了,比土壤肥沃的地方还要长、还要大。他把这些根系和沙土取出来包好后,拿回去化验分析,竟然发现沙土里含有的各种有利于植物生长的矿物质达到16种之多,酸碱度在6.5至6.7之间。低洼的地方酸碱度虽然有点高,达到9.7,但是,他认为也可以通过施用农家肥改良过来。胡明钰更加看重的是,这里的沙漠荒芜了几千年,没有任何有害东西,有利于食品安全,非常适合发展有机林果。他就向县里建议发展设施林果,在大棚里种林果!

    这在当地农民中间,一下就炸开了锅。此前,当地在戈壁滩上建的大棚,都是种洋葱、土豆、西红柿等蔬菜。农民们认为,这已经是破天荒了,现在还要种植林果,简直是逆天!老胡问大家戈壁滩上最缺的是什么?是水和人工!种蔬菜最需要的恰恰也是水和人工,成本太高。相反,种植一些适宜的果树品种,在管理上相对要粗放得多,可以做到既省水,又省工。但是,任凭老胡说破天,也没人愿意干。让谁做实验,谁都认为那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没办法,县里就从县城边上的大棚里,给他拨出12个。老胡就是这样开始了他的“吃螃蟹”之举。

    建个大棚太金贵,老胡要充分利用。正常一亩地也就种33棵果树,而他要在一亩大棚里种上千棵枣树。这一下,大家不仅不听他的,而且背地里嘲笑道:“这是专家吗?胡整的吧?”他苦心巴力种上后,请干部组织村民去现场观看,一数还真差不多上千棵。即便这样,农民们还是嘴一撇,走了。走在后面的库尔班,被问何故?方道出疑虑:“一亩地种上千棵枣树,就是活了,能长大吗?能结果吗?就是长大了,能长开吗?树跟树不打架吗?”老胡一听,笑了:“你的担心没错!但人是活的啊,一开始密植,挂果后就可以多收不少果子。树大了,再逐步移栽到别处。连种植和育苗都有了,充分利用了时间和大棚。”

    好说歹说,再加上干部们挨家挨户动员,终于种下了400亩枣树。树是种下了,可看着那只有小孩指头般粗细的干棒棒,乡亲们心里还是一万个不踏实,质疑说一个干棒棒插上就能活?就能收枣子?种了枣树苗的老百姓,第一年什么收益也见不到,还干贴工夫和资金,而种哈密瓜每亩有三千元左右的收入,有人就想把枣树挖掉再种哈密瓜。按照节令,次年4月底,枣树该嫁接了,头年种下的树苗依旧是一根根干棒棒,乡亲们简直是绝望了。

    但是,一个月后,仅仅一个月后,枣树发芽了!又过了一个月,枣树挂果了!“乡亲们呐,你不知道那个激动的样子,他们三五成群、一拨一拨地来到果园,一棵树一棵树的数,一棵树一棵树的数,一二三……六七八,小小一棵树上竟挂满了100多颗枣子。”可是,正当大家兴奋异常的时候,老胡抄起一根棍子,噼里啪啦打掉了不少。看着大家发愣发懵的眼神,老胡就拿当年提倡的“计划生育”政策开讲:“枣树也得‘计划生育’,才能优生优育,果子才能长得大,长得好,卖上好价钱。不然,得不偿失啊!乡亲们!”

    金秋十月,枣子熟了。几百亩的枣林,一片通红,给乡亲们带来了红彤彤的希望,乡亲们的笑脸也在这红彤彤的枣林里红彤彤。这是胡明钰在伊吾县历尽千辛万苦种下的第一批枣树第一次结出的果实!

    当乡亲们散去的时候,他却没走。一个人,一会儿抬头望望大漠落日,一会儿俯身摸摸红彤彤的大枣,如抚摸婴儿的脸。末了,他就干脆躺倒在这一片红彤彤下面,大腿跷到二腿上,把头枕在两个手掌下面,微闭双眼像发呆一般,脑子却不停地转,一会儿想到内蒙古,一会儿想到哈密,这都是当年他披荆斩棘做实验的地方。一会儿又想到伊吾,虽然刚到这里第二个年头,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半时间。但这500多天的日出日落,500多天的苦口婆心,500多天的观念撞击,真的让他千般感慨!

    大漠夕阳,天山明月。他至今清晰地记得,那一晚,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月光已如水银般倾洒在戈壁滩上,一身的疲惫就被这水银般的月光一扫而空。一年多来,他内心从来没有像那天一样轻松、畅快。他左手提着自己的一双鞋子,右手拿着仅剩小半瓶的矿泉水,很享受的悠悠地走回工棚,做了几道菜,做了一个他很喜欢吃的酸揪片子,拿出两瓶酒,他要好好犒劳一下与他同甘共苦的战友们,也犒劳一下自己。

    微醺中,他翻看自己的日志。1月10日,寂寞沙洲冷。这是什么意思呢?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了。2月13日,他在题图中写道:“回家过年喽!”兴奋得孩童一般。图片中,他一个人跪在芳草萋萋的荒原上,把手臂高高举起,把头颅高高昂起。他说,那个时候,是多么怀念家乡的凉粉家乡的馍馍啊,还有过小年一定要吃的火烧。3月22日,过完春节第一次去哈密,飞机刚落地,他就迫不及待地发了一张图,题曰“久违了哈密”,像终于见到了亲人一般。在新疆,他有太多的苦与累,寂寞与孤独,但一旦离开,又是那么的魂牵梦绕。就是在河南过春节这段时间,他的心也无时无刻不为新疆跳动。他邀请新疆的企业家、乡村干部到河南考察,在郑州筹建新疆农产品物流园、保鲜库。再翻看头一年的日志:3月27日,哈密瑞风农场的石榴花开了。4月3日,中原开下桃花雨,哈密却下桃花雪。在中原清明时节雨纷纷,在哈密清明时节雪飘飘。5月11日,苹果树发芽了。给我一片荒漠,还你一片绿洲。5月13日,红枣基地第一次抹芽全面开工。6月1日,伊吾的夏天下了第一场雪。6月29日,山洪肆虐虎头崖,刚种下的栽树被冲得歪七扭八。蓦的,想起了远在郑州的外孙女,该上小学了,穿着制服,那么靓丽,那么可爱,他拿出照片不停地摩挲着:“长大了,长大了,呵,还有一点小骄傲!”……他就这样看着看着,想着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挂满了双颊。

    这个时候,他还在微信里给自己熬了一锅“心灵鸡汤”:我爱上的不是酒,而是端起酒杯的瞬间。喝下的也不仅仅是酒,而是一点开心,一点回忆,一点伤感,和一些无法诉说的故事。累了,就醉一次吧,醉一次才知道自己本没有那么洒脱,坚强的外表包裹着的其实是一个脆弱的灵魂。醉一次,卸下心灵的重负,让疲惫的灵魂找到回家的路。他还自我勉励道,成功就是将别人坚持不下来的事情坚持做下去。当你很苦很累的时候,告诉自己容易走的都是下坡路。老胡,加油!自己给自己贴上了一个有力地举起拳头的贴画。

    在伊吾,5年耕耘,终于迎来硕果累累。红枣早已进入盛果期。荒芜了一亿三千年之久的戈壁滩,每亩竟产出1000公斤红枣,给乡亲们带来一万元左右的收入,是种哈密瓜的3倍之多。在第三年头上,看到希望的乡亲们,谁也没动员,就在下马崖乡的戈壁滩上又种上了1500亩枣树。如今,只有780多口人的下马崖乡,光红枣就人均增收2万元。2014年11月15日当地媒体的一篇报道说,戈壁深处的下马崖乡生存环境恶劣,过去群众生活极端贫困。如今的下马崖,建起了红枣示范基地、温室油桃示范基地、沙漠骆驼养殖农牧民合作社等项目,群众住上了崭新的楼房,开上了小车,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2

    这让胡明钰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欣慰!更让他欣慰的是,在发展设施林果过程中,当地各族农牧民更新了观念,学会了运用科学技术。

    下马崖乡过去以种植哈密瓜和玉米为主,种植品种单一,农民增收缓慢。为改变这种面貌,胡明钰决定推广设施林果,但他没想到会遇到那么大阻力。下马崖乡中心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阿布都说:“这是我们以前没有干过的事情,当时心里面很担心。成功可以,不成功的话,后面怎么解决?”

    胡明钰认为,关键是要农民掌握技术,严格按技术办事。阿布都说,他们那块地里,从当年5月1日开始种枣树起,“胡司令”就不知道每个月要去多少次,只记得种的时候、铺地膜的时候、树苗开始发芽的时候,每一个关键时候,“胡司令”都会出现在田间地头,给大家讲技术。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乡亲们,不要盲目上肥料,要测土配方施肥。他说,每一种植物跟我们人一样,需要16种元素,它的果子才甜,才能达到有机。化肥不能超标,更不能打农药。话说到这,仍然有农民问,明年能不能打农药?胡明钰苦口婆心地说,明年嫁接完后,就坚决不能打农药了。农药一残留,将来的红枣就没人要了。

    新疆严重缺水,降雨量少得可怜,如果仅仅靠天下雨,生长非常缓慢,产量也低。胡明钰去伊吾后,大力推广滴灌设施。他说,采用滴灌浇水,一亩大棚蔬菜,200立方米水就够了。而设施果树比种植大棚蔬菜还省,160立方米水就成。

    下马崖乡离县城有50多公里远。时令刚刚进入八月,风就把一噶哒一噶哒的茅草裹挟起来,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尖顶,似一个个缩小了的坟堆矗立在原野上。瑟瑟风起,草尖在不由自主地摆动,大地显得有些凄惨。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一片又一片的枣树出现在戈壁滩上,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这些枣树是头年胡明钰亲自指导种下的,现在看上去虽然还只有五六十公分高,长势也不太旺,但不少树枝上已经挂上青色的果子。胡明钰清楚记得,第二年挂果时节,他生怕出什么差错,就和年轻的艾来提·夏如乡长约好,要亲自来指导农民第一次搞滴灌。当他冒着狂风赶到的时候,高鼻梁、蓝眼睛、尖下巴的夏如已经在风沙中期盼多时。两个人对望了,却显得茫茫苍苍,一团模糊。“胡司令!”“乡长老弟!”他们的声音穿越风沙,碰撞在一起。还有十来米远,夏如就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一把抓起“胡司令”的手,急切地问:“这个月份了,天气变凉了,水是不是浇得有点多了?”老胡用手指戳了戳刚浇过的果园,说:“没事,不要紧。但不要再浇了。如果浇水少,断水了,枣树不容易木质化,天冷后就可能冻死。”接着,老胡又问:“打过除草剂吧?”“打了。”老胡说:“现在天气变凉了,枣树长势弱了,不要再打药了。除草剂杀死了野草,对树梢也有影响。”

    那一天,“胡司令”和夏如乡长还冒着凛冽的大漠寒风察看了七八户农民的枣园。这都是头一年刚种下的,马虎不得。在维族大嫂吐尔逊·阿依的枣园里,一株株近一米高的枣树,挂满一嘟噜一嘟噜的长圆形的大枣。正在冬灌的阿依见了“胡司令”和乡长朝她地头走来,老远就打招呼,到了跟前,一手拉着“胡司令”一手拉着乡长,热情似火,要把他俩融化了似的。“刚嫁接时,这枣树只有火柴棍那么细,没想到长得这么快,这么大,这么高,这么好。”她一连用了一大堆形容词,却被“胡司令”笑着纠正道:“比火柴棍粗,有0.6到0.8毫米粗呢!”

    说笑声中,“胡司令”他们没忘此行来的目的,不时地弯腰看看这棵枣树,看看那棵枣树,直起身告诉阿依:“地里水分已经差不多了,该控水了。”末了,又交待:到9月下旬,要喷一次防冻液,免得冬天受冻害,开春再喷一次。这是一个大问题啊,一定要记好!他拿眼神盯了阿依,直到她点头表示牢记了才收回。他说:“防冻液我已经联系好了,到时候给你们送来。”就要离开了,他忽然又扭头对阿依说过多的嫩梢一定要掐掉,以便让下面尽快木质化。冬天太冷,没有木质化的枣树过不了冬……夏如与“胡司令”差不多认识快两年了,他感慨“胡司令”本来是个干脆爽快的人,但一到果园见了果农就交代完这交待那,千叮咛万嘱咐,显得特别啰嗦,有点婆婆妈妈。

    胡明钰不光教乡亲们种果树的知识,还“好像什么都会”。过去,那里种棉花从来不打杈,任其生长。胡明钰去后,教会了乡亲们抹牙打杈技术,现在棉花的产量和质量都上去了。下马崖村种了600亩哈密瓜,过去靠天吃饭产量低,亩收入不到3千元。胡明钰去后发展瓜套枣,现在亩收入达到1万多元。戈壁滩上有一种叫“地老虎”的虫子活动猖獗,破坏力很大,严重影响树苗生长。他教农民逮“地老虎”的办法,哪株苗子断了,苗子下面一准就有“地老虎”,一逮一个准。维族兄弟笑着与他打趣:“你怎么啥都懂啊?你是‘胡大’派来的?”他骄傲地一仰头:“这叫艺多不压身。”当地农民还有很多小担心,比如树下杂草滋生会不会影响树苗生长,比如有的树挂果多有的少是什么原因,老胡都一一解疑释惑。

    在伊吾县城北侧,有个叫苇子峡的地方,清清的伊吾河水,滋润着两岸大片无污染、纯天然的野山杏。这野山杏,被苇子峡人视为宝贝,待客必敬野山杏干泡制的冰糖茶。哪个人得了便秘、脂肪肝、高血压、热性感冒咳嗽之类的疾病,喝一阵子野山杏干泡的茶就能治愈。这似乎成了当地农牧民心中的“神果”!新疆农业大学曾经去作过检测,发现那里的野山杏除含有普通杏的营养成分外,硒含量为各类杏之冠。硒和杏中的维生素E结合,能更好地清除人体内自由基、预防疾病和抵抗衰老。它的有机酸、芦丁含量分别高达6.68%和4.667%,对降血脂、降血压、软化血管等有明显功效。

    但是,让胡明钰没有想到的是,如此宝贵的杏子,还没有成熟,就落得满地都是,随便打开一颗看看,里面都长满虫子;树枝也混乱徒长,很少修剪,7500多亩的杏林,通风性极差,产量质量都受到严重影响。胡明钰告诉老乡们,打药剪枝可以明显提高产量质量,可竟然没人行动。他给配好的低毒无残留农药,也无人问津。起初,他以为是大家懒得干,动员的次数多了,难听话、粗话甚至脏话都来了。就是从这些难听话中,他才听出了缘由。老乡们说这虫子是“胡大”给的,能治病,打药把虫打死了,杏还能治病吗?老胡说治病的是杏不是虫,是杏里含的营养成分。但说破天也没人听。

    实在没有办法,他居然想出一个让自己都感到可笑的歪招来。有天一大早,他急急火火地跑到杏林里,还召集来乡村干部和老乡,神神秘秘地说他昨天晚上做一个梦,梦见 “胡大”了。“胡大”告诉他,杏子里有虫子,会毒死人,必需打药。说完,大有一种替天行道的架势,自己操起喷雾器就打起药来,其实他这也是给大家现场做喷药示范。连哄带蒙,再加上乡村干部的劝说,老乡们终于都开始喷起药来。这时,他又告诉大家,打药一要掌握量,不能超标,二要掌握节令,要把害虫消灭在结果之前。他还手把手地教农民如何剪枝,如何形成牢固的树体骨架。

    几年过去了,苇子峡的野山杏,不仅产量达到上万吨,而且再也不遭病虫害侵袭,成了名扬国内的知名特产。当地农民还依托野山杏成立了富源农产品专业合作社,把野山杏干卖到全国各地。合作社负责人都库斯早晚见到胡明钰,都亲热得不得了。

    有时候,翻看胡明钰的微信,我会不由自主地感叹——这老兄是要办农业科普网站啊!什么“果树烂根,80%是这五大原因”“苹果树腐烂的17项防治措施”“果树病虫害防治的四个关键时期”;什么“测土配方施肥有什么好处”“土壤改良方案有哪些”“冬季果树如何防冻”“果树的根系每年生长三次,要注意哪些事情”;什么“果蔬采摘后,注意施好‘月子肥’”“让微生物菌恢复土壤健康”;还有很长很全面的“植保技术口诀”……他把伊吾县所有服务对象中,凡是开通微信的,都拉到他的朋友圈中。他说,这也是他办的一个课堂,他会根据季节、农时以及当地遇到的具体问题,来发布这些农业科普资料。

    3

    人生如歌。如果说胡明钰在新疆、在哈密、在伊吾的七年是一首歌,那么他的知识、他的技术、他的诚心和汗水就是音符。

    刚到新疆的胡明钰,人生地不熟,白天忙活一天,晚上面对冷锅冷灶,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在工棚里一呆,无边的寂寞就像无垠的沙漠,在黑夜里裹挟着他。这对天性豪爽、侠义、好朋友的胡明钰来说,无疑是一个最大的打击。那一时期,他在电话里、短信里、微信里,用得最多的词,就是寂寞。他不只一次地说:“来吧,兄弟!来新疆陪陪哥!”我们就骂他,还“司令”呢!矫情!但是,没多久,这种状况就发生了彻底改变。今天在微信里晒个与艾买提豪饮的照片,明天在微信里又晒个库尔班的老婆给他做的手抓羊肉,他还狂晒果园的丰收景象,晒伊吾的胡杨林,晒天山的蓝天白云碧绿草场,晒推土机正在开垦的果园、正在施工的配肥站,晒他和乡亲们一起种树、抹芽、收获的喜悦,千里冰封的雪原,他还赤裸上身晒肌肉……

    在人们的印象里,胡杨的姿态多为金黄。但老胡在他微信中向我们晒出的胡杨,要么满树披绿,也无法掩饰沧桑龟裂的树干,那是春的胡杨;要么银装素裹,依旧透露出龟裂沧桑,那是冬的胡杨。每当他从新疆回到郑州,都会在饭桌上炫耀,说伊吾不仅有46万多亩胡杨林,是世界上仅存的三大胡杨林之一,还有海拔1900米的静谧的幻彩湖;在海拔2100多米之上,还有一片狭窄的山谷,草肥丰美,著名的伊吾军马、东天山马就生长在那里;还有鬼斧神工的红石峪、神奇的喊泉、彩蝶纷飞的蝴蝶谷……这个时候的他,像诗人一般招惹着我们:“世界那么大,我想去伊吾。”

    新疆、哈密、伊吾,显然已经成了他心中的家、心底的爱。富起来的维族兄弟也打心眼里视老胡为亲人。

    说起来,胡明钰第一次与淖毛湖乡的艾买提打交道,竟是从遭到艾买提老婆的一顿臭骂开始的。那是2012年,枣树刚栽上的第二年春天,胡明钰让他家修剪果枝,他家咋说都不剪。胡明钰就亲自去修剪。艾买提的老婆就嘟嘟囔囔的,一脸不高兴。但是,她说的什么,胡明钰不大听得懂维语,就没接腔,只管剪。剪着剪着,嘟嘟囔囔的声音就越来越高,胡明钰这才感觉到可能是骂他的,便一边陪笑脸,一边继续剪。艾买提的老婆更加生气了,一把将剪刀从他手中夺下来……

    但是,艾买提和他的老婆没有想到,“胡司令”冒着骂声剪出的几株枣树,在两个月后就挂果了,并且又大又好。没修剪的与这些枣树相比,简直天上地下。艾买提和他的老婆这才觉得,得罪了好人,心里愧疚死了。在胡明钰又来他家察看时,两口子就非留他“吃饭、喝酒”,艾买提连说带比划,尾音高高的,还做着仰脸一饮而下的动作,他老婆也笑嘻嘻地拽着胡明钰的胳膊不让走。但是,偏偏那天,胡明钰还要到别处察看果树,就没有在他家吃饭,这让艾买提两口子觉得“胡司令”还在生他们的气。几天后,就弄了头羊非要送给胡明钰。胡明钰坚决不要,艾买提就把羊牵到县里准备送到胡明钰的住处。但是,他又不知道胡明钰住在哪里,就把羊拴在了农业局的车轮上,交待保安说“看见‘胡司令’,就说是我送他的。”

    通过这件事,老胡觉得他应该学一些维语,才方便与老百姓打交道。他四处打听弄来个小材料,就像那种初学英语的“菜鸟”一样,一个维语单词、一句维语,后面用汉语作个注释。他把他存到手机里,一有空闲,就翻出来看看。

    他还招收了9名刚毕业的维族大学生,一来是为了把自己的果树种植技术更好地传承给维族兄弟,二来也便于他与当地老百姓沟通,让他们当翻译,使他与维族兄弟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尽量减少障碍地交流、沟通。

    他手把手地教这些维族大学生如何定植、修剪,如何施肥,然后又给他们明确分工,这个侧重葡萄技术,那个侧重核桃技术,另一个侧重油桃技术,为他们将来成为独当一面的技术人才打基础。他带着这些学生,一天到晚地在地里转,在村子里转。他给农民们做出现场示范后,通过维族大学生讲给农民听。他说,要想让农民改变种植模式,就得从改变种植观念做起,让他们重视科学。种植观念不改变,一切都谈不上。他让维族大学生把讲课材料翻译成维语,印发到一家一户。

    下马崖乡的库尔班,现在把胡明钰当作老大哥,不叫“大哥”不说话。但是,胡明钰说,当初反对种枣树最起劲的就是他。整个下马崖乡,他家的枣树种的最晚。看到别人家种枣树发财了,他才开始种。不过,胡明钰后来发现,库尔班家的红枣却是全乡产量最高的。库尔班因此被树为乡里的典范,老胡在大会上表扬库尔班:“他的经历说明,干什么事不怕晚,就怕不认真。库尔班一旦认识到科学技术的用处,学起来比谁都起劲,搞管理也比谁都精心。”

    七年的汗与累,七年的艰辛与欣慰,在中国农科院及郑州果树所的支持下,胡明钰和他的伙伴们——包括高启明博士、王军录高级工程师、柴东梅教授以及杨书涛和周永强工程师——让哈密农业实现了革命性变革,真正有机的哈密农产品源源不断地走向全国各地市场。他们在哈密,发展设施林果大棚一万座,有机大枣32万亩,还建起了两个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20个农民专业合作社,注册了集连锁、O2O经营模式为一体的百实辉煌公司,把哈密农产品销售统统纳入进来,还在北京、郑州、乌鲁木齐等地开办了线下实体店。

    通过胡明钰的牵线搭桥,河南、河北等地的六七家企业也到南疆三地州承包沙漠,搞农业开发、农产品深加工。哈密地委副书记、河南援疆前方指挥部总指挥刘金山说,哈密沙漠有的是,缺的是将沙漠变成绿洲的资金;对于内地众多企业来说,资金有的是,缺的是优质投资项目。而胡明钰这样的专家,脚踏实地,把科研和实践结合起来,就像把牛奶和咖啡结合起来一样,味道好极了。有这样的专家提供桥梁和纽带,提供技术支撑和投资咨询,企业家就敢飞跃天山,跨过塔里木盆地,到拥有无垠沙漠的新疆投资,实现双赢。2014年,在他张罗下,中国农科院研究生院培养基地也在新疆芳草湖农场落户,由郑州果树所提供教学和师资力量,为当地培养人才。今年6月,河南援疆指挥部又让他肩负起哈密国家农业科技园区传授果树管理技术重任,不到半年他已对14万亩园区情况了如指掌,并走访农户800多户、测土600多份。与此同时,他仍然没有减少一点伊吾的工作,与县领导一起,为伊吾林果产品申报欧盟有机产品认证四处奔波。

    秋去冬来,新疆早已是皑皑白雪,这个季节应该是农闲的季节,我就在电话里问他何日归中原?他说,走不了啊,趁农闲成天忙着建有机肥生产企业呢!恐怕今年春节也回不去了。

    刚把电话放下,我手机里就发出了“滴滴”声。打开一看,是老胡在朋友圈里贴出的阿紫的诗:

    让我们穿越亘古的洪荒,

    穿越钢筋水泥铸就的屏障,

    一起去大漠,

    去跪拜千年不死、千年不倒、千年不朽的胡杨……

    他孤独的承接来自荒漠的风剑刀霜,

    用无悔的守望,执着的生长生命的渴望。

    他努力的深扎根系,努力的繁衍梦想。

    他高昂着枯竭而扭曲的肢体仰天高歌,

    与自然与生死较量。

    用自己感天动地的悲壮,

    昭示着生命的律动、

    生命的坚强

    和生命的歌唱……

    让我们用胡杨撑起的希望,

    对抗风霜,

    对抗雨雪,

    对抗生的迷茫、死的恐慌。

    做人,当

    生如胡杨,千年不死;

    死如胡杨,千年不倒;

    倒入胡杨,千年不朽!

    老胡说,不知道为什么,在新疆这些年,他打心底里喜欢阿紫的《生如胡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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