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誉世界的大足石刻“千手观音”造像修复完成,6月13日正式亮相。詹长法摄 |
本报记者 李建荣
6月13日是中国第10个文化遗产日,活动主场选定在重庆大足石刻。这一天,随着黄幔轻掀,“阔别”8年的“千手观音”再次回到世人眼前。
“千手观音”作为世界文化遗产大足石刻的精华雕凿于南宋中后期,至今已有800岁。在88平方米的崖面上刻有近千只手、眼、法器,集雕塑、彩绘、贴金于一体,被称为“国宝中的国宝”。
但时光倒退回8年前,那时的她全然不是现在的状如孔雀开屏,斑斓夺目,而是“罹患”多种疾病,几近凋敝。
8年来,她的“康复”情况一直受人关注:一方面是在立项之初即被确定为“国家石质文物保护一号工程”,另一方面是公众对官方首次出资修复佛教文物的“特别”期许。
前不久,记者随工程首席科学家詹长法研究员来到修复现场,与工作人员同吃同住,亲眼目睹了修复前后的诸多变化,也听到了许多令人动容的故事,更让记者感叹的是其背后闪烁的“科技之光”。
深度“体检”:从搞清到底有多少只手开始
“刚接手的时候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历史文献、绘本。”提起领衔“千手观音”保护修复,詹长法笑称,自己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烦死了”。
确实,且不说围绕守旧还是创新的理念之争一直贯穿整个修复过程,就是弄清楚“千手观音”到底有多少只手?那些风化、脱落的残肢、断臂、法器究竟长什么样?影响石刻文物保存的环境因素有哪些?都如一道道未解之谜急需“破译”。
流传最久的说法是“千手观音”有1007只手,据说是光绪年间修缮时,负责贴金的小和尚贴好一只手就扔下一根竹签,最后数出1007支竹签。显然,这样原始的统计方法并不能成为现代修复的依据。
于是,近景摄影测量和考古发掘中常用的考古探方勘测法被引入到修复研究中,利用高级的近景摄影测量设备,最终形成了整龛造像的高清晰影像图,通过将平面考古探方立面化的形式,确定“千手观音”的造像手为830只。
同期,一支被称为“夜袭队”的小组也加入了修复团队,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借用X光机对“千手观音”进行伤情评估和稳定分析。
项目组负责人杨淼告诉记者,将X光机用于“千手观音”如此大体量的不可移动文物上,在国内尚属首次。“我们还采用主动式红外热像探测方法,对已测试部位进行多角度校正及评估。”
“体检报告”显示,除明显的手指残缺、断裂、石质表面粉化、片状剥落外,确诊的“疾病”达34种之多。“救命”的工作迫在眉睫,但詹长法却坚持认为,在没有一套科学的修复方案前,任何的冒进都可能留下难以挽回的损失。
修复团队决定,先在雕像的左、右上角各选择1平方米的试验区,进行正式修复前的试验。随后围绕石质加固、髹漆、贴金、彩绘修复为主要科研方向的十几只国内顶尖“医疗小组”相继驻扎大足,一“晃”就是3年,被外界称为史上“最慢调研”。
精心修复:给石头也贴贴“面膜”做做“美容”
“巴山夜雨”是历代诗人对这一地区多雨的吟咏,而当记者置身其间却多了一种体验:人待在那里,尚且瞬间汗流浃背,长年居于此的“千手观音”估计早已饱受其苦。
石质修复组的陈卉丽告诉记者,经检测和分析,水和盐是造成石质风化、石质片状剥落的主要原因。“原本包裹在金箔里的岩石,看似完好,其实内部早已严重风化,甚至可以说是粉化。”
此时,选什么材料对石质胎体进行加固便成为了当务之急。经过反复实验,最终选定纤维素ZB-WB-S为“千手观音”风化砂岩的加固材料,纤维素ZB-WB-S石粉砂浆用作残缺石质的补型材料,经脱盐、灭菌、加固处理的楠竹或碳纤维锚杆作为残缺石质的补型连接件。
材料选好了,接下来的一套程序更让人眼花缭乱。“首先要进行表面除尘,随后是对不稳定金箔层的揭取以及对裸露基岩进行脱盐处理。接下来再进行风化石质加固、残缺石质补型。”负责现场管理的小张给记者演示了石质加固的全过程。
而陈卉丽则更喜欢用“做美容”来形容整个过程。“以析盐(贴面膜)为例,要把棉纸放到纯净水里浸湿,然后一张张仔细地贴在石质胎体上,通过自然干燥、蒸发把石质里面的盐吸附出来,只有当电导率达到一定的数值,‘贴面膜’的工序才算完成。”
一个难题解决了,另一个难题紧随而至。究竟是现代材料更适合造像的修复,还是传统工艺材料更能与造像相容?
詹长法给记者讲述了一件事:主尊像胸右侧的一只手的手掌及所持物是后期用黏土材料做的类似手帕状的想象补塑。
“‘千手观音’仅手指就残缺3015只。古人在修复时,通常在断裂处以黄泥修补,再用竹签草棍连接,但这样做很难抵御潮湿的空气。经过多次研讨,我们决定重新配置原料修补断指(手)。”詹长法说。
没有资料记载怎么修复呢?前期研究的效果又一次显现,通过造像的正射影像图,修复人员发现了“千手观音”的设计规律:有三条隐线把整龛造像分为四块区域,此外,以主尊为中轴线,两侧手的姿势走向、法印和持握法器具有较高的对称相似现象。
按照这一规律,被“手帕”遮盖的手“复原”了。“但基于对文物修复真实性的要求,我们采取了可拆卸式的修复方法。”詹长法解释说。
传承技艺:捡回来的古法给观音穿上“金衣”
如果说石质修复是基础,那么为主尊和手贴金箔便是修复的核心。据《大足石刻铭文录》所录碑文,在历史上“千手观音”进行过4次妆金保护。
重叠的金箔层让修复团队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把“千手观音”像上不稳定的金箔层揭下来,然后在实验室对金箔层剥离分层、清洗,再通过蒸汽熨斗熨烫、玻璃片熨平等处理后,再回贴到坐像上。
为了证明这种想法的可行性,修复团队在试验区选取了8只手做了回贴,如果一切正常,整个“千手观音”的金箔都将采用这种方式修复。但意外还是发生了,修复人员发现,先是旧金箔回贴处出现了凝结水聚集的现象,继而回贴的金箔出现起翘、脱落。原来,旧的金箔经过长年累月的侵蚀,与岩石、大漆都黏到一起,即使勉强回贴,仍会不断地出现其他问题。
经过反复讨论试验,大漆成为黏结材料的不二选择。“髹漆技术在川渝地区已濒临失传,我们经过四处走访才找到一位只漆过棺材板的老艺人。”贴金修复负责人李元涛告诉记者,大漆是从天然漆树上提取的,它的熬制是一门传统技艺,起灶、生火、备漆、搅拌,一丝都不能乱,同时还要控制生漆氧化的速度,时刻关注灶火的温度,靠的是几十年经验的积累。
在这位老艺人的指导下,贴金组先从实验室开始“现学现卖”,积累经验后转入实践。先刷4遍黑色的大漆,自然风干;再刷红色的大漆,自然风干;在不干不湿的时候,将金箔轻轻地贴上去。如此反复,每只手髹漆过程大约需要重复8至10次,每修一只手需要21个工作日,整个过程持续了3年。
随着与“千手观音”的朝夕相处,整个修复团队的气质心境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用詹长法的话说,“大家把完成修复工作当成了修行”。
工程交接了,作为项目主要牵头人的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院长刘曙光在高兴之外,却多了些“挂念”:“今天说好不是真好,10年、20年以后大家还说好,那才可以说是真好。”他“挂念”的是,“千手观音”在高温、高湿、空气中含硫量很高环境中可能还会继续生病,而且酸雨等小环境的治理可能比“千手观音”造像本体的保护更需要时间和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