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01月31日 星期六
武则天的 “一步之遥”
文·胡一峰

    ■桂下漫笔

    最近,电视剧《武媚娘传奇》热播,戏是宫廷戏、主角是被文人的口水喷了一千多年的传奇女子,本就吸人眼球,又遭遇“剪胸”,自然就更火了。这就好比电影《一步之遥》,如果没有网络直播式的审片历险记,可能也没这么火。既然说到了一步之遥,历史上的武媚娘,无论是人生境遇还是治理国家,都令观史者有“一步之遥”之叹。

    话说那年大唐天子李世民听说武家有个闺女很漂亮,就下令召入宫中,封为五品才人,赐号“武媚”。这一年,武媚14岁。据说,武家姑娘离家时,母亲杨氏哭哭啼啼地舍不得,姑娘本人却很开心地说,去服侍圣明天子,难道不是我的福分吗?老妈你哭个神马劲啊?可见,武媚对自己的未来信心满满,对宫中生活充满憧憬。按说,这种憧憬也有道理。历朝历代的皇帝扳着指头数来,李世民在对待女人方面也算是个“暖男”,对长孙皇后的那份情意不消说了,长孙皇后死后,又宠爱齐王李元吉的妻子,也就是他自己的弟媳杨氏,本要立杨氏为后,无奈魏征等大臣反对,只好作罢,但此后一直没有册封皇后,或许在李世民心中,杨氏已经当了皇后了。

    武则天既然是皇帝下令召进宫中的,自然有理由畅想一下专宠后宫的荣耀。可谁想到,进宫11年,一直没有获得李世民的宠爱,不但未能产下龙子,而且品级毫无升迁。理由何在呢?史书上没有明确记载。有的野史演义说李世民高瞻远瞩,料定此女今后必定秽乱春闺、篡位夺权,这当然纯属无稽之谈,真要如此,一刀结果了她的性命不就结了,又何必给自家江山埋个定时炸弹呢?李世民是“暖男”不假,但当年为了帝位,亲兄弟尚且照砍不误,又岂容一个小野心家睡在身边呢?

    真正的原因应该是武则天的女汉子性格,不讨李世民喜欢。76岁那年,武则天曾和时任宰相的吉顼作过一次诫勉谈话,提到她青年时和唐太宗的一桩往事。女皇当时是这样说的:“太宗有马名狮子骢,肥逸无能调驭者。朕为宫女侍侧,言于太宗曰:‘妾能制之,然须三物,一铁鞭,二铁檛,三匕首。铁鞭击之,不服,则以檛檛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太宗壮朕之志。”

    李世民少年时个性刚烈,中年之后却注重文德和修养。与武媚差不多同时的另一位才人徐惠,很受李世民宠爱,就是因为从小以爱读书闻名,入宫后手不释卷,个人学习抓得很紧。同样受到宠爱的燕德妃、韦贵妃等,也大多为贤淑娴静的知性美女。再从武媚当时在宫中的职务来看,才人作为内官之一,主要工作是安排宫中宴会诸事,需要的是知书达理、玲珑讨巧,而不是铁腕和暴力。因此,武则天的“暴力驯马经”一出口,李世民未必“壮其志”,即便真的这么说了,恐怕也只是口头敷衍,内心深处却已将她雪藏起来了。

    不过,风水轮流转,当时的太子后来的唐高宗李治,也就是武则天名义上的儿子和实际上的丈夫,却是一个性格内向甚至有几份懦弱的人。或因个性互补的缘故,两人看对了眼,结下一段改变中国历史的姻缘。再后来,武则天从皇后的宝座又往前跨了一步,干脆做了皇帝。

    对这个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向来有两种截然对立的评价。洪迈在《容斋随笔》中说,“汉之武帝,唐之武后,不可谓不明。”把武则天和汉武帝并列,评价不可谓不高。针对武则天受人诟病的私生活,清代史学家赵翼还说过,那些男皇帝,动辄后宫成百上千,武则天作为女皇,只宠幸了几个人,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负面评价当然更多,其中最经典的当属骆宾王的粗口文《为徐敬业讨武曌檄》,所谓“洎乎晚节,秽乱春宫”,“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虺蜴为心,豺狼成性”,“杀姊屠兄,弑君鸩母”……

    实际上,除历史偏见外,这些看似两极的评价其实只有“一步之遥”,而这又导源于武则天执政时期某些政治制度设计与效果之间的“一步之遥”。匦检制度就是其中之一。

    在唐代,为便于臣民上诉或鸣冤,在朝堂设立登闻鼓和肺石,击鼓立石者,其言可上达天听,这套制度与现在的进京上访有几份相像。到了武则天当政的时候,进一步发展了这个制度,在朝堂设立内分四隔的“铜匦”,其功能大概相当于现在的“意见箱”。又设置由谏官系统负责的“知匦使”,每日接受投书,到下午时统一进呈,并设由监察系统负责的“理匦使”,专门处理收到的投书。

    按说,这是一件“接地气”的好事,为臣民和最高统治者直接沟通增加了机会。但是,当政治完全受最高执政者意志影响甚至决定时,善政和恶政往往只是“一步之遥”。铜匭制度,本可多听来自基层的意见,结果却助长了打小报告的歪风。武则天规定,对于告密的人,各地官员不许阻拦、截访,而且要提供车马和饮食。而且,不论告密之人地位多么卑微,只要他有密可告,即便是樵人农夫,武则天都会亲自接见。告发之事,如果符合旨意,告密者会得到破格提拔,即便不实,也不治罪。有个卖饼的无赖侯思止,就是靠诬告官员谋反当上了游击将军。一时间,政坛刮起一股告密揭发之风,一个酷吏群体迅速崛起,他们甚至还编写了《罗织经》,教人怎么告密、怎么罗织罪状,在这样的恐怖政治下,大臣们人心惶惶,不知道哪天轮到自己被抓,每天上朝时都要与家人诀别。连创置铜匦的鱼保家,也被人揭发说曾教“反贼”徐敬业制作兵器而伏诛,这真是莫大的讽刺与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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