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公司的朋友送了几张星海音乐厅的票,是一个欧洲乐团来广州的演出,我打电话让孩子们去看演出,在德国留学和工作过十年的儿媳马上在电话里问我,“着装有什么要求吗?”我马上想到,在欧洲欣赏音乐会是件很正式的事情,常常需要穿礼服出席。
演出公司的朋友是我几十年前的记者同事,改革开放之后下海了。有记者的底子,下海弄潮也挺成功。近年来放下了许多挣钱的机会,有一搭无一搭地帮助太太弄演出公司,主要是引进国外的著名乐团、乐手来国内演出。我知道,这是朋友骨子里艺术细胞闹得。他对我说,经常听听音乐会,没事品品茶,好友来了喝点酒……瞧瞧,这境界。
中国经济总量都世界第二了,总该给艺术一席之地了。越来越多的人们,在衣食无忧的时候,开始追求精神方面的“品味”了。这不符合清净无为的哲学,老子在《道德经》里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大概,那是个贫苦的时代。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不看画展,不听音乐会,不吃美食,不开车郊游,不买奢侈品,只求混口饭吃……
其实,这样“为腹不为目”的日子,咱们也曾有过许多年。远有“1942”大饥荒,近有“1960”大灾害。文革十年,“五色”变一色“全国一片红”,“五音”八个戏“革命样板戏。”粮票、肉票、糖票、副食票……管饱不管好,奢侈品早已和资产阶级一道被扫出国门。问题是,那样的生活也没见出几个“圣人”,各类狂人倒是前赴后继!
拿破仑说过“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可不可以套用“不想当圣人的老百姓不是好百姓”。朝胜以为,这话忽悠的成分忒大。朝胜也当过士兵,还是“五好战士”,但是从来没有想当元帅。那时,中国的元帅除林彪一位外,其他全部被打倒,后来林彪元帅也折戟沉沙了。外国的元帅,全部是我们的敌人。历史上的元帅基本都是为封建统治阶级镇压人民的刽子手……朝胜如今也是老百姓,听组织的话,跟老婆走,不随地吐痰,不抢道超速,单位代缴所得税,交通罚款亲自掏,积极灭鼠灭蚊,搞好计划生育,年底还能领个“先进个人”的红本本。努力当好老百姓,从无念头做圣人。
老百姓没有圣人之忧,“该吃吃,该喝喝,遇事不往心里搁;泡着澡,看着表,舒服一秒是一秒。”遇到了国外乐团的音乐会,咱也西装革履正襟危坐,假装陶醉欣赏。北方出差,在酒馆喝酒遇到了“二人转”现场表演,咱也喜欢。喝着酒叫好,满手油鼓掌!
“二人转”这种北方民间表演,十几年来在中国玩的有点天旋地转。以赵本山为主的“二人转”演员,连续十多年上春晚,让“二人转”红得快赶上国歌了。这两年来,风头一转,赵本山好像又快变成了“三俗”代表。咱老百姓的脑子转得没有这么快,央视春晚一连十多年离不开赵本山的小品,把他捧红、捧富、捧得头昏脑转,咱不知为什么。不过,每回赵本山都能逗得咱们哈哈傻乐,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欣赏品味的低级。如今,批他“三俗”,听来似乎也有道理。但是,看到“二人转”的表演咱还是哈哈地傻乐。“二人转”演员的贫嘴、功夫、模仿、嗓音以及其他“绝活”,让人不得不服。“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完全可以想见那些演员在台下苦练的情景。至于,表演内容的格调不高,这就没有法子了,这本来就是酒肆炕头的玩意儿。愣拔,也拔不到哪里去。偶尔,上一回春晚的大台面也行。就像吃大蒜,顿顿都吃谁能受得了。不过。咖啡再高雅,也不能取代大蒜。有俗观众就有俗演出,把“二人转”一棍子打死,俺也会心痛。
朝胜老家安徽濉溪农村,还有比“二人转”还俗、还土的“表演艺术”,那就是“大鼓书”。“二人转”再简陋还有个班子和几件道具。“大鼓书”就是一个人、一面鼔。老百姓习惯叫他“唱大鼓的”。三根竹竿支个架子,脸盆大小的圆鼓摆在上面,筷子粗细的藤条前头微微翘起,单手击鼓,边说边唱,根据说书的内容情节,鼓点抑扬顿挫轻重缓急,或似疾雨骤来、或似马蹄远去,说的嘴角白沫翻飞,听得大伙如痴如醉。
奇怪的是,所有大鼓艺人都是沙哑着嗓子。小时候听说这一行的艺人从学艺时就要把嗓子喊坏,一辈子哑着嗓子说唱,说唱的时间再久,嗓音还是那样。那种嗓音说千说万说山说水说男说女说喜说乐,都透着“苦难”二字。
记得文革中一个寒冬的夜晚,一个村庄的小伙伴像做贼一般地偷偷领着我,来到村里一间存放草料的破茅屋里,草料堆里已经挤满了农民,破门破窗堵得严严实实,一盏如豆的油灯旁,翻倒一个柳编的笆斗权代大鼓,一个囚犯般的大鼓艺人,拿着一根柳条悄悄地敲打着笆斗,把本来就十分沙哑的嗓子压得更加沙哑一些,偷偷地给农民们说着传统的“毒草”大鼓书。那屋外暗夜的寒风、那屋里昏黄的光影、那明灭闪烁的烟袋锅子、那敲打笆斗沉闷的“鼓点”、那沙哑再沙哑的嗓音、那为了听一耳朵而冒险犯难的忐忑……竟然成为我记忆中永难抹去的文化符号。不知今天,家乡农村还有没有大鼓说唱艺人?真想再去听上几段。
不能企及“为腹不为目”的圣人境界,吃饱了肚子,口袋里还有几个闲钱,就去买张票听场音乐会。对了,一定要自己掏钱买票。不是几个钱的问题,这是对艺术和艺术家的尊重。
那年寒夜,少年朝胜还给了唱大鼓的几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