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03月15日 星期六
“湘西王”的雪域爱情
——谈《艽野尘梦》
文·邨南

    ■乐享悦读

    1950年,卸甲多年的“湘西王”陈渠珍赴京开会,把一册《艽野尘梦》赠给昔日旧部贺龙。当时,解放军正准备进藏,贺龙就把书转赠给了军队首长作为参考。在这部写于1936年的书中,陈渠珍记录了1909至1912年进军西藏的故事。而在写书前一年,陈渠珍的部队已被改编,他本人也离开割据多年的湘西,顶着“湖南省政府委员”虚衔闲居长沙。“湘西王”戎马半生,回首雪域往事,也许别有政治怀抱寄焉,但我以为,真正让他对西藏念念不忘的,却是一位传奇般的藏族女子。

    这个名叫“西原”的姑娘与陈渠珍在藏地德摩偶遇。当地官员邀请陈渠珍观看“驰怒马拔地上物”的表演。西原一出场就很惊艳,“平原数里,细草如毡,地上每三四十步,立球竿一,竿高尺许。乘马女子,皆束丝带,袒右肩,鞭策疾驰,其行如飞,至立竿处,则附身拔之。以拔竿多少定输赢,中一女子,年约十五六,貌虽中姿,而矫健敏捷,连拔五竿。余皆拔一二竿而已。”一见之下,陈渠珍对这个姑娘赞不绝口,而西原对这位年轻的汉人将领也充满好感。第二天,由活佛证婚,两人结成连理。婚礼上的西原,“靓衣明眸,别饶风致”。

    然而,乱象迭出的近代军政舞台,艰苦卓绝的藏区自然环境,注定了这段以一见钟情开始的雪域爱情有一个历经磨难的结局。辛亥革命后,进藏军队发生兵变。陈渠珍率兵士115人,带了2个月干粮,踏上回归内地的漫漫征程。西原也背井离乡,追随夫君踏上绝地之旅。一路上,西原以她在雪域的生存技能,为陈渠珍医治被冻伤的腿脚,四处打猎并制作肉干果腹,在荒野寒夜防御狼群……

    在西原的墓志铭中,陈渠珍描述了这段经历,“失道戈壁中,弥望黄沙猎猎,盛风雪豺虎,士皆气惨摄,谓必死。西原独持壮语相慰藉。其后粮尽,杀马粹装,寻火亦绝,乃猎野牛野羊生啖之,士占寒,死亡日众。西原独肩衭被温予。一日间行失从,夜卧沙碛中,饥惫濒殕。西原搜囊中余脯以进,予擘啖之,则泣曰:‘妾忍死万里从君,君而殍,妾孑孑安所归。且世固不可无君。’卒不食。予亦为之呜咽哽噎,泣数行下。”

    最后,两人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西安,爱情经过生死的淬炼得到升华,两人“相依为命,硅步不离”。但是,长安居大不易,陈渠珍又没有工作,要论贫穷对于爱情的考验,本不亚于藏区的大风雪或饿狼,但西原平静地对待这一切。在靠变卖家当过活的日子里,西原脱下藏服,穿上汉装,从一个矫健的女骑士成了小鸟依人的小妇人,陈渠珍“每外出,西原必送出偏门,坐守之。”忽然有一天,她周身发热、头疼不已,卧床不起,不思饮食。陈渠珍猛然醒悟,“番女居内地,无不发痘死,百无一生者”,忙延医诊视,医生却说“此不足虑”,真是庸医害人!某夜,西原梦见“老母食我以杯糖,饮我以白呛”。呛者,酒也。藏俗以此梦为死亡征兆。当晚,西原香消玉殒。据陈渠珍回忆,这朵雪域玫瑰留最后的话是,“万里从君,相期终始,不图病入膏肓,中道永诀。然君幸获济,我死亦瞑目矣。”这种文绉绉的语言断非西原原话,但痴情女子万里从君,相濡以沫又不慕富贵的心灵,却字字在目。

    西原去世后,“权厝于长安城外雁塔寺。其后十年,……归其骨于保靖军次。又四年,葬于凤皇城西陈氏之阡。”在离开西原的日子里,陈渠珍不止一次向子女讲起“西原妈妈”,每想起这位患难与共,却不曾“同享一日之安宁”的雪域女子,陈渠珍就“肝肠碎断”。

    为《艽野尘梦》作注的藏学家任乃强认为,“西原二字,自四川土音读之,不似藏族女性名字。疑为是于归后,陈氏所命之汉名。”这么说来,这位藏族女子竟连真实姓名也没给世人留下,或许,她原本没有名字。但她却以19岁的人生吟诵了活佛诗人仓央嘉措的诗:“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默然相爱,寂静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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