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操秀英 游雪晴
周末特别策划
两位诺贝尔奖得主的一段对话成了今天北京7.2万高考考生的作文题。
尽管并没有指明出处,但很显然,这段对话的主人公正是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杨振宁与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科技日报5月20日曾刊发《杨振宁、莫言、范曾“科学与文学的对话”实录》)
在作文给出的材料中,科学家问:“假如爱迪生来21世纪生活一个星期,最让他感到新奇的会是什么?”文学家的答案是:“手机会不会让他感到不可思议呢?”科学家认同了这个说法,“因为手机是信息时代的一个标志物,丰富的功能一定会让这位大发明家感到新奇”。考题要求学生就两位的观点,谈自己的思考和想象。
爱迪生无疑是一位工科大师,迄今也没人打破他1000余项发明专利权的纪录。这让我们思考,假如爱迪生来到21世纪,他还能否成为大发明家爱迪生?21世纪的中国,如何营造“爱迪生”辈出的环境?
过度看重当下的观念不利于“爱迪生”辈出
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数据是,在毕业生“一职难求”的就业格局中,工学专业的就业率连续多年排名第一。如果市场是风向标,为何就业率极高的工学吸引不了考生?
“除了就业率,还得看就业‘质量’。”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岳昌君分析,相比于金融保险、互联网等新兴行业,制造业等传统行业的就业环境和薪资待遇都有相当差距。
记者采访过的一些年事已高的科研人员大多是当时的佼佼者,他们无不以进入清华大学的机械制造等工科专业为目标。而如今,“成绩好的报考计算机、生物工程等时髦响亮的高科技工科专业,亲朋好友尚能接受,假如状元去报考钢铁、机械、化工等传统工科专业,估计会被人说‘脑子进水’,这些都是‘夕阳产业’的老旧专业。”一位考生家长告诉记者。
“我们班50多个人,只有不到三分之一是第一志愿报的,其他都是调剂过来的。”某理工大学2007届机械制造专业毕业生小何告诉记者,他本人就是因分数不够从英语专业调剂到了机械制造。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高校招生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大部分考生并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志愿其实由家长掌握,而很多家长“生怕孩子累着”,学起来比较辛苦的工科自然不是他们的首选。尤其对于女生来说,家长往往觉得“女孩子读经管类的就好”,并不青睐工科专业。
“我不想去工厂,工资低得可怜,还辛苦。”小何说,他一毕业就找了个销售的工作。在他看来,销售虽然也辛苦,但毕竟不用整天“满身机油”,而且做得好的发展也快。
北京某高校交通工程专业的毕业生小曹也表示,他们班近30个同学中,只有不到10个人还在从事本专业工作。“这个专业是我的第一志愿,但学的内容和我想的不一样,而且学校学的和企业需要完全脱节,我们得从零开始积累,大部分人都像我一样,比较浮躁,所以就不干本行了。”他自嘲道。
“确实,学工科的学生从一线到工程师,搞出发明创造,需要很长时间的积淀,但现在的孩子和老一辈不一样,他们耐不住寂寞。”专注于教育咨询的麦可思数据有限公司总裁王伯庆分析。
麦可思对2012届工科专业毕业生不从事本专业工作的原因分析则显示,有48%的人是因为“专业工作不符合自己的职业期待”、18%的人选“专业工作岗位招聘少”、12%的选“达不到专业工作的要求”、12%的人选“专业无关工作收入更高”,还有10%选“专业工作的环境不好”。
很显然,没有千百万的工科学生基数,没有以工程师、发明家为荣的社会价值取向,“爱迪生”们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动手实践能力是工科生的短板
老师要求一个大四男生在一块2.5毫米厚的铝板上,用台钻钻一个直径为5毫米的圆孔。由于用力过猛,弄断了钻头,换了钻头后又搞断了台钻的传输带,等3天后换好新的传输带,依然没有钻出那个圆孔,反而把钻头又钻毛了。
同样是这位老师,让另一名学生用绕线机将0.06毫米铜丝绕一个700匝的内径为直径6毫米的线圈,再用万用表测一下线圈欧姆值,然后用烙铁锡焊到电路板的两个正负极上。结果却是线圈绕得七扭八歪,费了半天劲才测出电阻值,在把线圈焊至电路板上时,由于将正负极焊点焊到了一起,通电后把电路板烧了。
这是同济大学航空与力学学院教授沈海军在博文中列举的两个例子,他的这篇呼吁加强大学生,尤其是工科大学生动手实践能力培养的博文,在科学网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不少跟帖评论。虽然案例有些极端,有人认为有以偏概全之嫌,但多少还是能说明一些问题。
沈海军认为,造成这种问题的责任有一部分在大学,比如金工、电工等实习重视不够,但中小学及家庭教育在这方面也有缺失,学奥数、学英语、弹电子琴、画画……唯独缺少体力劳动、做家务等动手活动;而现在的教育体制中,又以是否会做试卷、会答题、考高分为衡量孩子的标准,自然就缺失了这部分能力的培养。
麦肯锡全球研究中心的研究指出,中国工程类职位的求职者存在的主要缺点是他们的教育体系偏重理论,而动手实践能力不强。
根据麦可思对全国2008届—2010届大学毕业生的调查显示,从事机械工程师执业的毕业生,其疑难排解能力和技术设计能力在毕业时掌握的水平及满意度都相对较低。本科工学毕业生基本工作能力的总体满足度连续三届均低于全国本科平均水平。岗位对工学毕业生基本工作能力的要求有所提升,但毕业时掌握的能力水平没有同速提高,导致基本工作能力满足度下降明显。
探求应对之道,造就21世纪的“爱迪生”
每个强国的背后都少不了强大的工程教育作为支撑。在最新一次的全球工程技术大学排名中,美国高校占据了前10名中的7席。纵观这些大学,无一例外都非常注重本科教育,与顶级企业保持紧密合作,根据就业情况来调整人才培养方案,鼓励学生重视实践并参与科研工作,在锻炼学生动手能力的同时,也重视培养其团队合作意识。这种模式被认为是国际工程教育改革的新成果。
“占领制造技术高地,是强国之争。中国产业升级的成功将依赖于高等教育的提升。”王伯庆高呼,“中国制造,决战在校园。”
如何吸引更多人进入工学并培养高质量的工学人才,成为中国能否在下一次工业革命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关键因素。
国家教育咨询委员会委员胡瑞文的一项研究表明,国家层面缺少对与我国制造业转型升级相匹配的工学教育的足够重视。在我国大学扩招过程中,与制造业相关的工学专业,扩招幅度相对较低。
本科工学专业发展速度跟不上制造业的发展速度。2010年制造业总产值比1998年增长了9.3倍。但与此同时,2010年本科工学专业的招生人数为117万人,仅比1998年增长了3.4倍。
胡瑞文认为,工学内部的学科结构也不合理,机械、电气、化工、轻纺等与制造业息息相关的专业招生比例只占47%,供不应求,而计算机、信息类专业则人才过剩。“我们的工科教育严重不适应我国制造业发展的需要。”胡瑞文说。
胡瑞文等人建议,国家层面应减少明显供过于求的管理类、艺术类专业招生人数,扩大与制造业直接相关的工学专业人才培养规模。
“在人才金字塔底部稳固的基础上,才能涌现一批高质量的顶尖人才。”王伯庆认为。
“整个社会还应重塑对工程师的尊重。”王伯庆说,工程师在他父母那个年代拥有的较高社会地位,已日渐势微。
而在清华大学工业工程系副教授顾学雍看来,如何培养出高质量的工程人才更为重要。“工程是一种修为”,他说,它涉及人文、艺术等各方面。他开创的“跨学科系统集成设计挑战”,已成为清华学生趋之若鹜的课程。在这一课程中,由老师和经选拔参与准备教学内容的是“挑战方”,他们设计一系列具有挑战性的学习任务,交给参与学习活动的学员即“任务方”。
在前不久的一次课程中,来自校内外不同专业的78名学生被分成8个小组,模拟“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使我国南海海域板块抬升,出现一座新无人岛后,各组需要合作开发物资运输投放系统和制作商业勘探开发计划,以取得风投赢得竞标”。在这过程中,学生们要合作完成视频制作、写计划书等工作。
相比于“创新”,他更愿意说他这是回归“教育的本质”。“学生一定要知道他为什么要学这些知识,做这些工作。”他说,人才竞争中最重要的不是技能,在他的课程中,工科专业的学生与来自法学、经济管理等专业的学生合作,培养人文视野、全局意识等。
这或是工科教育探索的大方向。被比尔·盖茨盛赞为“改变世界的了不起的大学”的印度理工学院,本科教育的专业课程建构于“核心课程”的牢固基础之上,学生们要学习的核心课程包括:自然科学、人文社会科学、科技人文科学以及工程科学中的学科。学校希望通过这些课程使学生具备理、工、文的综合素质。
一位专家说,我们的高等工程教育就是要结合工程实践教和学,以培养符合产业需要的具有全面能力和素质的工程人才。只有全面实施彻底的工程教育改革,才能保证工程教育源源不断地为中国制造业提供大量合格称职的创新型和创业型工程师,支持制造业向高端转型和升级。(科技日报北京6月7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