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漫忆

    话说上个世纪70年代，我被发配到河北平原的一所五七干校，当时年龄不算大，对农活儿尚能应付，只是前途茫茫。那时，最难熬的是无书可看。干校所在县城的新华书店，我也蹬着自行车拜访过，尘封的书架基本空空如也。不料有一天，干校竟给我们每人发一套《水浒全传》，而且是罕见的16开大字本。说是全传，实际是第七十一回至一百二十回，半部《水浒》而已。反正聊胜于无，后来又费了老劲找来全本《水浒》，于是寂寞的岁月，《水浒》倒是给我带来不少乐趣——时至今日，干校的人与事，像个遥远的梦，没有什么印象了。唯独这本破损的《水浒》，仍当个宝贝保存至今。只是我也闹不清当年发这本《水浒》给我们用意何在？

    最近，路过北海公园，从北面的静心斋，向耸峙在烟波中的琼华岛而行，无意间发现，公园多处景点堆有假山，如琼华岛的塔山，镜清斋内枕峦阁，濠濮涧内的东山，以及快雪堂、古柯庭等处，都有各具特色的假山点缀其间，历来为造园专家津津乐道。不过，我感兴趣的是，这座皇家园囿的许多千姿百态的玲珑湖石，很多不是北京本地所产。据专家考证，它们竟是来自北宋的京城汴梁（今河南开封），一个名为艮岳的皇家园林（见朱家溍《什刹海梦忆》）。《北京史》（北京大学历史系编）更是明确指出：“琼华岛上的假山石，相传也是汴京的旧物。”

    艮岳的玲珑湖石，怎么会流落到千里之外的北京呢？这就不能不想到《水浒》了。

    读过《水浒》的朋友都会记得，小说中提到两个“纲”，一叫“生辰纲”，一叫“花石纲”。

    宋代官府水陆运输，称为纲运。随着经济贸易的发达，官府转运货物时，将同类货物集中分批发送，一车一船编号计数，组成一“纲”。如铜钱以二万贯为一纲，金以二万两为一纲，米以一万石为一纲。汴河运粮，五百料船二十五艘为一纲，等等。

    小说第十二回写青面兽杨志自报身世：“洒家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曾应过武举，做到殿史制使官。道君因盖万岁山，差一般十个制使去太湖边搬运花石纲，赴京交纳。不想洒家时乖运蹇，押着那花石纲来到黄河边，遭风打翻了船，失陷了花石纲……”杨志这番自述，道出了他的身世，更重要的是揭示了宋徽宗祸国殃民的一项政绩工程：当时在首都汴京（今开封）东北隅兴建的艮岳，位于紫禁城东陬，山周十余里，始称万岁山。史载，宋徽宗崇奉道教，大建宫观，自封“教主道君皇帝”。崇宁四年（1105年），设苏杭应奉局，专司捜刮民间奇花异石，以纲船运往开封，建造延福官、艮岳园林，穷奢极欲，以供享乐。运送花石之船往返淮河、汴河，横冲直撞，号“花石纲”。朱勔等贪官污吏主持苏杭应奉局，巧取豪夺，毁屋拆墙，以皇家工程为名祸害百姓，东南地区及运河沿岸人民深害其害。当时民怨沸腾，方腊起义即以罢“花石纲”为导火线。

    闲话休提，接下来的一幕，北宋君臣终于尝到了丧权辱国的滋味：靖康元年（1126年），金国军队渡过黄河，几乎没有遇到抵抗，轻而易举占领汴京，除勒索大量金、银、绸缎和牛马外，还迫使宋国军民接受了难以洗刷的奇耻大辱：专横的侵略者不仅俘虏了北宋两个皇帝，及后妃、皇子、公主及宗室贵戚三千余人（另有一种说法，为一万余人），全部虏往北地——五国城（今黑龙江依兰）。

    皇宫宣和殿、太清楼和龙图阁所有法驾、卤簿、祭器、八宝、九鼎、圭壁、浑天仪、铜人、刻漏、古器，景灵宫供器、太清楼秘阁三馆书、天下州府图席卷一空，并虏走大批官吏、内侍、技艺、工匠、倡优北去。

    历史上的改朝换代都是惨烈的，而金人亡宋却是最屈辱的！北宋，这个当年世界上经济繁荣、人才辈出、文化发达的国家，一夜之间土崩瓦解了。京城艮岳玲珑湖石也被金军拆的拆，挖的挖，作为战利品，陆续运到金中都。（史载，金中都宫殿，屏扆牕牖，以及陈设的玉器珍玩，均是北宋宫廷旧物）。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爱国名将岳飞在《满江红》中悲愤的呐喊，面对寂寞长空，似乎从未实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