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06月21日 星期五
做减法的水仙
□ 祁云枝

    早晨去买菜时,在菜市场门口,顺便买回四颗水仙球。

    学着花工的样子,我用刀片在每个水仙球的顶部,轻轻划出一个“十”字型切口。在清水中浸泡一天一夜后,洗净切口上的“眼泪”(胶状黏液),然后,放进注满清水的瓷盆里,静静等待寒冬尽处的花与香。

    水仙哭了吗?也许吧,但它一点儿也不会悲伤,更不会因此抱怨我——冰肌玉骨的鳞茎内,众多奔突无着的叶芽,多了些奔向光明的出口,水仙,怎么会怨我?

    三四天后,就有嫩绿的叶尖,从十字口里探出头来,叶子的形状,渐渐现出完美的流线型,灼灼地闪着绿光,把身旁的鹅暖石和清水,也映得生机勃勃。

    接下来十多天的时间里,是叶子和叶子之间的较劲。在阳光的指引下,叶片们比高、比壮似地长大。真担心它们会把水仙球里的营养耗尽,离过年还远,要给花儿留些呢。为了防止叶子徒长,我不得不白天把水仙搬到户外,夜晚再请回来。

    腊八节那天,蓝瓷盆里的水仙,绽开了第一朵花——素净的白花瓣中央,是一轮明亮的橙黄。

    接下来,第二朵、第三朵……第九朵水仙花,纷纷绽了开来。

    金盏银台,的确是水仙花另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名字。真佩服国人给植物取名的智慧,四个字,恰如其分地描绘出这种花儿的形态和色彩。瞧,小小的六枚白色花瓣中间,竖起一圈金色的副花冠,活脱脱银灯台上的金灯盏。

    嘴里念叨“金盏银台”这个花名时,忽然想起《圣经》上的一句话;点亮一盏灯,放在灯台上,就照亮一家人。

    冬日的阳光穿过玻璃窗照进屋子,给窗台上的水仙花披上了一层金纱。

    “好香啊!水仙开花了。”女儿放学回家,被香味吸引过去,低下头,亦深深地沉醉在花香里。

    我用鼻子使劲嗅房间里丝丝缕缕的幽香时,脑子里映出的却是一幅画:“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嗯,一位清秀的凌波仙子,在北宋才子黄庭坚的诗词里,正款款地飘向我呢。

    空气,在水仙花的香味中穿行,呢喃:春天来了么?

    当越来越多的水仙花点燃我的双眼,它们的芬芳漫过我的衣衫时,我也不禁生出同样的恍惚。

    雨果说:所有的植物都是一盏灯,香味,就是它们的光。

    按说,自花传粉的水仙,是不需要用如此浓郁的香味为自己做广告的,何况,寒冬腊月,怎么会有帮它传粉的蝴蝶或蜜蜂踏香而来呢?那么,千百年来,水仙的幽香并没有褪去,按照“用进废退”的学说,是否可以这样理解——这芳香,是留下来专门愉悦人类的。

    水仙,我说的可对?

    迷恋水仙的醇香、迷恋水仙的清丽、迷恋水仙开在百花凋零时的精神,人类迫不及待地用水仙的鳞茎,“克隆”出一簇簇水仙,让它们在岁末年初优雅登场。人类的无比钟爱,让水仙觉得,“种子繁殖”这个植物传播的法宝,对自己而言,已经是多余,于是,水仙如释重负般弃之不用。

    “只凭一勺水,几柱石子过活”(郭沫若)的水仙,不需要沃土壮肥,就能开出美妙的花、飘出宜人的香——只因为,水仙的一生,一直在做减法。

    人生在世,也是加减二字。

    但在生活的漩涡里,我们被功利得失裹挟着前行,常常身不由己地为自己的人生做加法:追求、索取,争名争利。

    水仙,为我们“点亮了一盏灯”:精简人生的行囊,甩掉心灵的包袱,生活,不过是“一箪食、一瓢饮”这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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