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02日 星期五
科幻文学的核心价值是什么?
□ 马传思

    科幻文学与想象力

    在当今时代背景下,科幻创作和科幻阅读已经成为文化领域的一股热潮。

    但我们在对科幻文化的这种发展感到欣喜的同时,也不能忽视了其中存在的各种问题。所以,越是在这种热闹的氛围下,我们越是要“不忘初心”,要厘清一个基本问题:当我们谈论科幻,我们到底在谈论什么?

    有人说,科幻是从现实感出发,用科学理论和科学知识想象人类未来的一种专门的文体,或者是“对可能的新科学发现或发明进行的细节性描述”;有人说,科幻是反映工业化、城市化、全球化对于人类情感结构、价值取向、生活方式及知识范式的冲击的一种文体;有人则认为科幻只是一种表现手法,最终表达的还是人文问题——在虚拟的、非正常的自然社会环境压迫下对人性的描摹反思,等等。

    身为一名科幻作者,我对于自己的作品就屡屡感到困惑,有时候觉得不知道自己写的还算不算真正的科幻,又到底属于什么类型的科幻。比如我近些年创作的科幻中,《冰冻星球》属于那种“玄想式科幻”,背景设定为宇宙中的某一颗即将毁灭的星球,故事就在那颗星球毁灭前夕展开;而《奇迹之夏》的背景则是此时此刻的现实世界,主人公的冒险就是在现实生活中展开,即使故事里存在时空裂缝,导致不同时空交错,也是其他时空嵌入“这一个”时空。

    而我刚完成的一本《蝼蚁之城》,讲述的是一场超级耀斑爆发,导致一种沉睡许久的古细菌开始复活,由此,人类和蚁族步入了不同的进化路程。这个故事的背景设定在近未来,描述的是人类不久之后的将来可能面临的某种困境,姑且称之为“近未来式科幻”。而董仁威老师最近刚写了一篇关于我的作品的评论,他又把我的作品分别归类到他所定义的“社会型科幻”和“核心科幻”里边。

    所以,对于一个科幻读者和科幻作者而言,到底什么才是科幻?或许会有各种各样的答案。那么,我们在分析科幻文学时,是不是可以从更深层次的角度去分析,比如:科幻这种文体的核心价值是什么?

    当然,如果我们再具体联系到科幻作品很大一部分的读者——青少年和儿童读者群来说,问题还可以进一步细化为:对于青少年和儿童的成长来说,科幻文学的核心价值何在?

    我想,就在于想象力的培养。

    简单地说,所谓“想象力”就是利用“思维之矛”,对人类社会已知事物和已有经验进行拆解、重组与再造。

    吴岩老师曾经有一段话,形象地谈了他对想象力的理解:“它证实了思维的跨界能力。人们思考问题一般是有边界的,而且很清楚在边界之内可以做哪些事情,不可以做哪些事情。但有想象力的人,总是会跨出这个边界,总能让读者感到陌生化,让人感叹:噢,我怎么没见过没想过,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这种陌生化、跳出边界的思考,就是想象力。”(《科幻文学:给儿童想象的空间——吴岩访谈录》)

    在想象力的培养中,“跨界思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元素。这个“界”,是现实世界中的各种物理规律和精神法则,它在引导我们深入认识这个世界的同时,也是一种隔阂和限制,是我们思维的“精神结界”。只有打破这种隔阂和限制,才能迸发出“无边的想象力”。

    但要注意,想象力可以是无边的,却不能是无根的。

    这几年,我每年都会有不少时间深入到各中小学开展科幻阅读讲座,并且发现一个现象:很多在回答问题和进行现场思维训练时表现活跃的同学,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不是成绩特别好的那一批,往往是平时阅读过不少科幻小说的。但在和他们的进一步交流时,我发现在这些想象力很丰富的孩子中,又有很大一部分在分析问题和进行想象训练时表现得过于放飞自我,混淆了奇思妙想和胡思乱想两者之间的界限。

    导致这种现象的原因何在?我们当然可以从教育体制等方面分析,但从科幻创作的方面,是不是同样要做些自我剖析?

    我们很多科幻文本中的想象,都还只是停留在“无边的脑洞”的层次,缺少对现实世界中人的生存、科技的发展、社会结构的衍变、社会精神及人类文明的观照。换言之,缺少了一条遒劲有力的“现实之根”。自然,在一片畸形的土壤上盛开的,只会是一朵怪诞的想象之花。

    所以,想象力也分高低,高层级的想象力一定有一个重要特征,那就是:现实之根。

    想象力与“新智人”

    真正优秀的科幻文学对于青少年和儿童的成长,核心价值体现在高层级想象力的培养。而这个核心,又会生发出一系列的衍生产物,比如:科学精神和科学思维的培养,这一点正是科幻文学区别于奇幻、玄幻、童话等其它泛幻想文学的最主要的特质。

    又比如,审美维度方面,优秀的科幻文学中弥散的那种陌生化,疏离感,有助于培养读者对于生活和世界的“惊奇之心”。我始终记得阿瑟·克拉克的那句墓志铭:“他从未长大,但从未停止成长”。这句话就是对这种“惊奇之心”的最好描述。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张炜曾说过另一番话:“尽可能保持少年童年的视角,去观察复杂的社会,那么黑暗的更黑暗,惊奇的更惊奇,快乐的更快乐,颜色在你眼里会突然变得鲜亮。”这番话正说明了儿童文学和科幻文学在某个方面有着天然的亲近。

    此外,科幻文学还有利于培养探索精神——对生活和世界的探索,对科技发展所带来的诸多不确定性的拥抱,对人类已有共同经验之外的一切没有凝固的事物的寻找。而这种探索精神往往能转化为创新能力,成为社会发展的源动力。

    而科幻文学的这些价值,最终汇总起来,会在一个青少年和儿童读者心里产生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进而带来整个世界观的变化。

    王晋康老师曾经写过一系列关于新智人的小说,而在我看来,拥有这种科幻视野下的世界观的,才是真正的“新智人”。

    这样一种“新智人”,他葆有对社会、对现实的敏锐,他的“惊奇之心”并不因年龄或者阅历的增长而消磨;他认同科技在人类文明发展中的重大作用,对科技发展有种天然的敏感;他拥有无限宽广的心灵空间,习惯于把当下放在更广阔的时空维度下去面对,进而能跳脱当下、跳脱“此在”的束缚。

    我曾不止一次地引述过中国作协主席铁凝描述文学价值的一段话:“文学应当有力量惊醒生命的生机,弹拨沉睡在我们胸中尚未响起的琴弦;文学更应当有勇气凸显其照亮生命,敲打心扉、呵护美善、勘探世界的本分。”我想,对于科幻文学来说,也应该有这种激发起沉睡的想象力,进而照亮生命、呵护美善、勘探世界的能力与愿望。这才是真正优秀的科幻文学所应具有的核心价值,也是包括我在内的广大科幻创作者应该努力的一个方向。

    (作者系知名少儿科幻作家,系中国科普作协会员、安徽省作协会员、世界华人科幻协会会员。主要作品有《冰冻星球》《奇迹之夏》《蝼蚁之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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