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09月28日 星期五
障眼法与魔术箱
□ 叶李华

    谈科论幻话创意

    上次谈到科学精神在科幻作品中必须转化为具体的原则,由于篇幅关系,我们只讨论了首要原则“推论要尽量周全”,这回接着讨论另一个重要的原则“说理要适可而止”。

    说理是科幻故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甚至可以视为“科幻”这个招牌的必要条件。举个极端的例子,《哈利·波特》的故事中也有不少近乎科幻的情节,例如隐形与时光旅行,但由于完全没有说理成分,所以不会有人将这套书定位为科幻小说。

    然而正所谓过犹不及,如果创作者对科幻元素做了太多的解说,便会产生适得其反的效果。原因很简单,科幻元素一定含有不容解释的成分(否则就没有幻想可言),科幻作家若是效法一板一眼的科学家,凡事打破砂锅问到底,可就注定会弄巧成拙了。

    想要避免这种困境,艺术技巧中的“适度留白”是不二法门。不过请注意,科幻故事的留白并非消极的不作为,更不是不了了之,而是利用类似魔术的障眼法,巧妙转移读者或观众的注意力,让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忘了追根究柢。

    上次提到的时光旅行经典之作《相生相成》与《行尸走肉》就是将“科幻障眼法”发挥到淋漓尽致的范例,但由于两者的结构过于复杂,下面我们用一个比较简单的例子当作示范。

    《碧海青天夜夜心》是瑞典科幻作家兰德瓦尔的短篇小说,其中的核心科幻元素是平行宇宙。根据作者的设定,在那个未来世代,科学家不但证实平行宇宙确实存在,还能派人前往其他宇宙进行观察。这些宇宙的出现完全由机率决定,例如某个事件有两种可能,就会因此出现两个(机率不一定相同的)平行的宇宙。根据这个意象,作者发明了“机率线”这个名词,大致可说成每个平行宇宙对应一条机率线。

    如此复杂的理论,照理应该多做些解释和说明,但为了避免越描越黑,作者一再使用巧妙的障眼法,让读者无从追问其中的科技细节。

    障眼法之一:“有数学理论可以解释这种现象,而我却并不是数学家。”(张系国译文,下同。)

    之二:“科学家到现在还在摸索研究机率线的种种理论。管他呢,反正不关我的事。我只管我这部门的机器。”

    之三:“我不是科学家,不懂得机率线的理论。在机率部里所接触的东西,我也弄不清楚其道理何在。”

    事实上,科幻与魔术还有更多的相通之处。举例而言,阿西莫夫在1940年代写了许多机器人的故事,由于当时尚未出现微电子学或人工智能这些学问,为了以最有效的方式说服读者,阿西莫夫虚构出一种“正子脑”,将机器人的智慧全部归功于该项发明。这种纯属幻想的科幻名词与其说是障眼法,不如说更像魔术道具(例如布幕、黑箱、高礼帽),所以或许可以考虑称之为“科幻魔术箱”。类似的例子还真不少,例如让超光速得以实现的“超空间”或“曲速引擎”,同样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科幻名词。因此无论作者或读者、导演或观众,都千万别追究这些名词的底细,否则只会自讨没趣。

    最后为了对照,我们来研究一个过度说理的案例。倪匡的中篇小说《聚宝盆》故事非常精采,科幻元素也很明确──将传说中的聚宝盆解释成一种高科技装置(太阳能金属复制机)。在故事进行中,主角卫斯理逐渐相信这个装置并非地球的产物,却未能提供扎实的证据,留给读者无穷的想象空间。可是另一方面,关于“复制”的运作原理,由于倪匡写得太过详细,细心的读者一眼就能看出破绽:

    “你听着,任何物质的基本组成份子,是原子,而原子又是由电子组成的,电子的排列组合方式的不同,就形成了各种不同的物质,你明白么?如果你能够改变电子的排列组合,那么,空气可以变成金子,泥土可以变成白金,任何物质,可以转变为其他的任何物质,只要你能改变电子的排列组合!”

    如果你不觉得这句话有问题,请再仔细读一两遍,看看有没有提到原子核?

    (作者系台湾著名科幻作家、翻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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