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09月14日 星期五
科学充满了故事。科学方法和科学传播都是叙事的过程。然而,讲故事的力量与叙事结构没有被广泛地教授,也没有得到公开的呼吁。出于这些疏漏,从业内的假阳性泛滥,到行业外的反科学论调的增长,科学现在正面临着严重的问题。
《科学需要讲故事》背后的故事
□ 高 爽
《科学需要讲故事》,[美]兰迪·奥尔森著,高爽译,重庆大学出版社2018年6月第1版。

    我曾经参加过一个电视真人秀节目,在舞台上面对观众和镜头讲述我从事天文学研究和教学的故事,然后还要现场讲一节课。在彩排之后,导演问我,“听了你的课,然后呢?你讲的银河系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就不能让观众感兴趣。不能让观众感兴趣,我要讲述的所谓科学真理就不会被记住。

    “然后呢?”这个问题我们小时候问过太多太多次。妈妈为了让我们睡觉,伏在我们的身边,借助床前昏黄的灯光给我们讲小猪、小羊或是小红帽的故事。听到紧张的时候,我们问妈妈:“然后呢?然后呢?”带着一个满意的答案,我们睡着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美好的童年,这是我希望让我的孩子、我的学生、我的讲座的听众和论文的审稿人们得到的美好。我希望他们在读了、听了、看了我的“科学真理”之后心中暗暗问一句,“然后呢?”他们问了,就会听下去,看下去,记下去。他们没有问,就会有伪科学、荒诞的综艺、更好的论文把他们的注意力抢走。

    《科学需要讲故事》对我而言,简直是在大旱之年发现了清泉。翻译此书的过程,是享受,更是愧疚。有多少作者警告过的错误我每天都在重复?有多少乏味的讲座让我违心地鼓掌致敬?有多少篇堆砌一长串“科学真理”的论文出自我的手?我忏悔,我没有利用科学共同体延续人类的讲故事传统。我感激,这本书给了我力量,让我能像作者说的那样,让我的内容“既简洁又引人入胜”。

    有一位同行是非常杰出的天文学家。他说科学报告要讲故事(谢谢你),但是不能一直讲故事(开始失望了),因此讲故事只是用来调剂气氛和制造悬念的引入(很遗憾)。很显然,这位同行对讲故事有恐惧。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恐惧。我担心,在科学中讲故事,不够精确,不够严谨,所以不够科学。只有 and and and and,没有角色,没有 but,没有“然后呢”的陈述,才是“安全的”科学。直到我开始在大学教书,并拍摄了我的天文学传播纪录片《聊天》,我才意识到,我们必须讲故事,无论是表达科学还是哄孩子睡觉,故事都是必须,而非调剂。因为,我们的大脑有缺陷。

    《哈佛非虚构写作课》里讲了一个小故事。埃塞俄比亚和苏丹的边境上有一个难民营。被战乱和干旱驱赶的人们步行几个星期,赶到这里求生,因为传说这里能找到水。可是等待他们的只有泥沼。孩子们用破布条沾满泥浆,再用力把泥水拧到罐子里存放。等待泥沙沉淀一些,就可以喝了。苍蝇在人们的眼角找水喝。每天都有几十个人死去,这里就是地狱。到了夜晚,呻吟和呕吐的声音,喊叫和咒骂的声音,让人们睡不着觉。

    可是,隐隐的,有歌声!甜美的歌声。那不是幻觉,每天晚上同一时间出现。那是什么呀?那是在讲故事。从各地迁徙到这里的村庄,保留着一个原始的仪式——晚间讲故事。时间一到,老人们招呼孩子们聚集起来,讲故事听,伴随着歌声。千百年来,他们的文化就这样传承下来。

    人类早就发明了最好的传播信息的方式,这种方式让入睡的孩子有最美好的童年的记忆,让学生有最完整的知识记忆和学习兴趣,让读者和学术共同体看重你的工作。我们都需要讲故事和听故事。我们唯一记得住的知识,只能是包含在故事里的知识。我们唯一会感动的,只能是和自己有关联的故事中的情感。讲故事,是传播任何信息的最棒的方式。科学不例外,科学从来也离不开讲故事。听到一个好故事,你会觉得和好东西有了关系。

    翻译这本书的过程,也成了我让自己的科学传播升级换代的过程。我尝试着用这本书的精神和方法,修改我已经做过几百次的科学演讲,重新编排我的大学课堂教学,甚至修订我的学术论文。这么做,让我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且很有可能收益不会在短时间出现。但我认可这样的付出。

    (作者系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天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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