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05月18日 星期五
草木一秋,浮世一生,生命渐渐已至收官处。回望动荡的少年,激昂的青春,诱惑的中年,笃定志学的老年,真应了电影人成龙那句话:“还没长大,怎么就老了”
人生“三死”与“三不朽”
□ 房汉廷

    虽然往事不可追,后事不可料,但生命存一日当有存一日之价值,或利于己,或利于他,或利于众,或利于当世,或泽被后世。总之,人生于天地之间,集万物之灵性,不应只作行尸走肉状,更应该有所开彻,有所开悟。

    多年萦思于此,久不得解。近期读到两段文章,终得释怀,此即谓之人生的“三死”与“三不朽”。

    何谓“三死”?网络小说《龙族》中有一段话:“生命只有一次,但是人一辈子却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他断气的时候,在生物学上他死了。 第二次是他下葬的时候,人们参加他的葬礼,怀念他的一生,然后在社会中他死了,不再有他的位置。 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把他忘记的时候,那时候他才真的死了 ”。

    以此衡之,“一死”人人可为。即使活了八百岁的彭祖,也终末脱生物学意义的死亡;即使拥有无上权力的“秦皇汉武”,也终其一生未得长生不老,长生不死之法;即使聪明睿智如爱因斯坦,也得屈从于生物学定律。可见,“一死”前的生命长度,只是造物主配给给你的一叠“生命券”,有人用来投资,有人用来消费,有人用来挥霍,也有人不幸遭遇了“抢劫”。

    “二死”大众可为。大多数人都会生活在亲情、友情之中,死亡之时总会牵动亲朋故旧的神经,或感恩,或牵怨,或趣谈。随着年龄的增长,长辈一个又一个地故去,进而同辈人也渐渐加入别离的名单,当儿时旧识几无识的时候,恐怕也该是自己别离的时限了。这些年,几乎年年都去八宝山送别长者,也时常听闻故乡的长者仙游,每次都会牵起一段往事,忆起曾经“在一起”的日子。可是,有时也难免“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告别仪式之后,此人不复再被人忆起。

    “三死”已属小众。有的人虽子孙众多,然三代以降不复有忆;有的人虽无子嗣,然千年传而不衰;更有甚者,其言其行其功,不仅光耀当时,更是烁今及后,名动环宇,成为全人类的共同记忆。从这个视角看,“死”不足惜,如果“死”的有价值,他(她)活的就会长一些。于家庭或家族贡献大者,子孙自会常忆常思常祭祀;于民族或部族贡献大者,后继者自会尊之敬之;于全人类贡献大者,后来者自会仰之望之。

    说到“三死”,自然就会勾起对“三不朽” 的联想。何谓“三不朽”?简言之,即立德、立功、立言。《左传·襄公二十四年》云:“太上有立德, 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唐人孔颖达在《春秋左传正义》中对德、功、言三者分别做了界定:“立德谓创制垂法,博施济众”;“立功谓拯厄除难,功济于时”;“立言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

    “三不朽”中成其一,实际上就成就了人之“不死”,或者说脱离凡人之“三死”之劫。纵观古今中外,一部人类文明史,在相当程度上是“三不朽”者接力创造的。

    以立德来看,有两条大规,一是“创制垂法”,二是“博施济众”。从“创制垂法”看,古今中外甚多,中国古有尧舜禹开创的权力禅位制,伊尹、周公开创的王权制,秦始皇开创的皇权制,还有“王莽改制”“王安石变法”“洋务运动”等,国际上更有《圣经》所述的创世纪,罗马帝国的共和制和君主制,英国的君主立宪制、美国华盛顿、杰佛逊开创的三权分立共和制,甚至希特勒创立的所谓“国家社会主义”等。若以“博施济众”标准验之,良制不少,恶制同样多多。所以,只有“博施济众”的良制,才可归入“立德”范畴,那些逆道而行,甚至“反人类”的恶制绝对不能称之为“立德”。

    “立功”之标准,同样有二。其一是“拯厄除难”,其二是“功济于时”。当国家、民族乃至人类面临生死存亡,或者陷于发展困厄之时,那些可以挺身而出的拯厄者、除难者,都具备了“立功”的首要条件。但拯厄者、除难者其行其为能否确定为“立功”,还必须以“功济于时”验之。有很多拯厄除难者,常常“功济于私”,如中国春秋诸侯之间的攻伐,皆无义战;五胡乱华时期的胡权更迭,几无功于时;五代十国时期的乱世之秋,更是祸乱于时。因此,我们不仅要防止祸乱天下者,亦要防范止乱“功济于私者”。前者易被辨识,其坏、其恶尽显,后者亦被蒙蔽,其坏、其恶伪之甚深,而一旦以“拯厄除难”者上位,天下或许复更苦矣。

    至于立言,古今传之最多,其要旨亦为二。其一是“言得其要”,其二是“理足可传”。言得其要,就是合乎于“道”,而“道”即规律。宇宙有宇宙的规律,人类社会有人类社会的规律,那些规律发现并“言得其要”者,当是“立言”之肇始。中国古之先贤老子、孔子、王阳明等皆是得窥天、地、人道并“言得其要”者;牛顿、爱因斯坦等科学巨匠,皆是天道发现并“言得其要”者;亚当·斯密、凯恩斯、熊彼特无疑是洞悉人类经济社会运行之道并“言得其要”者。古今中外,著书立说者众,或正朔,或异端,或先正后异,或先异后正,都受其时其地其人的局限,但“理足可传”仍是重要条件。即使我们至今科学上还无法认知的“学说”,如果“理足可传”,仍然要给予宽容。如困顿多年的量子力学,终于在21世纪有了验证的条件;长期被摒弃于中国社会的市场经济机制,终于被“改革开放”证明“理足可传”。因之,如何对待“立言”,一定要看“言得其要”,而“要”之要旨在“道”,切不可以“权”或以“利”衡量,而对于“理足可传”则要给予足够长的验证期,切不可“一言不合”就以“妖言惑众”除之。

    世间“一不朽”的人虽已不多,但仍可视为繁星如夜;世间“两不朽”的人已是少之又少,但仍可视为白天有日、晚间有月;唯“三不朽”的人几乎难觅。

    记得一位日本学者曾把中国先贤按“三不朽”梳理了一遍,得出符合“三不朽”标准的只有两个半人,即诸葛亮、王阳明和半个曾国藩。姑且不去讨论这个研究结论是否准确,以我的认知水平,我更倾向于王阳明是不争的“三不朽”之人,“知行合一”于时于今,仍在与时俱进。

    (作者系科技日报社副社长,经济学博士,研究员。中国科技大学兼职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中国发明学会副理事长、中国科技新闻学会副理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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