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2月19日 星期五
有处春将至
飞素摄

    编者按 2016年2月4日至17日,由多位中国科幻小说作家,以每晚接龙更新的方式,共同完成了一篇以节日为主题的科幻作品,构成了一个由科幻小说组成的“春晚” 。这就是“科幻春晚”的开始,之后每年春节期间“科幻春晚”都会以不同主题和形式举行活动。本次“科幻春晚”中有10多位来自四个大洲,不同身份、国籍、年龄的作家,结合自己的文化背景和经历,书写他们所认为的“春天”。

    《有处春将至》正是其中一篇。作者萨曼莎·莫里既是一名澳洲科幻作家,也是一名数学家,她的作品屡次刊登于著名科幻杂志。本期我们就摘编《有处春将至》中的部分章节以飨读者。

    拉库娜是一艘太空飞船的主控电脑,船上的梅舰长是拉库娜最喜欢的人,然而她却因为一次撞击意外身故。某天,梅舰长带回的星尘改变了一切。人类、机械、异星硅基生命,三者相遇,产生了新的文明。恒星会死亡,生命会消逝,但在宇宙的某处,一定会有新的团圆。

    拉库娜是飞船上的多核计算机。5.39小时前,她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拉库娜。以前她从未想过要给自己取个名字,船员们都管她叫“飞船”。

    ……

    怀旧思乡

    “如果内心的严冬将你深埋,要知道有个地方,春天即将到来。”

    有一次,梅船长在舱房里唱过这样一首歌,拉库娜翻遍了数据库中的四千万首歌,却找不到哪一首里有这段歌词。

    拉库娜很想念梅船长。她想念所有的船员,但尤其想念梅船长,想念她高亢的歌声、坚定的目光和乌黑的眼睛。她之所以会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她在一遍遍地重现关于船长的记忆。有一次,在拉库娜发觉之前,几乎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毫秒。

    想念某种东西,这是种新体验。当飞船受损、船员丧生时,拉库娜只知道,如此一来,她有许多任务都变成多余的了,她的作用被削弱了,她的功能处于次优状态。她对事件的记忆记录被储存归档,并连接起来以供参考,仅此而已。

    但是现在,她就像月亮被潮汐力锁住那样锁定在她的记忆里,始终倾斜着面向它们,被其引力所吸引,绕着轨道转啊转,不愿移开目光。

    毫无疑问,孤独只不过是缺少同伴,就像黑暗只是缺少光明、寒冷只是缺少热量。但是这种感觉发自内心,扰乱了她的系统;在她的想象中,这就像是船员们打呵欠、打喷嚏、咳嗽、打嗝、哭泣时的感觉。

    如果内心的严冬将你深埋,要知道有个地方,春天即将到来。

    拉库娜曾问过梅船长,“那是首什么歌?”

    梅船长不介意这个问题,也不介意被打断。她笑了笑:“这是我自己的歌。是我自己写的,歌名叫‘有处春’。”

    不过也有别的记忆,那些是拉库娜尽量不去重现的记忆。她让意识转移方向,躲过它们,让思想沿着另一条路径前进,在神经网络中绕道而行,避开它们。然而这些记忆有时却会向她猛冲过来,从她关注的范围内撞击而过,就像一颗小行星。

    碰 撞

    就像一颗小行星,一颗飞速穿过太空的小行星,或许也是被“流浪儿”星所吸引吧,就像他们曾经被吸引过来研究这颗行星一样,不过它是被引力所吸引,而非魅力。

    太空是极其空旷的,由大量的空和无组成。在太空中发生碰撞的概率虽是无穷小,但并不等于零。

    大的那颗小行星没有与他们相撞,否则就该造成一场浩劫了。但是,有块较小的岩石在尘埃和碎片中随着小行星的尾迹移动,它在十分接近的距离忽然转向,于是撞上了飞船的侧面,带着大量高度电离的尘埃粒子一扫而过。

    飞船使用自愈合长链离聚物和聚合物进行了缝合。拉库娜在38小时内便恢复了飞船上的大部分重要系统,包括生命支持系统。

    飞船的船体结构丧失了部分完整性。它失去了气压,还有低温舱,还有那些十分迷人的船员。

    就像他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发现的那颗流浪星球一样,拉库娜孤零零地漂泊着,周围没有恒星。

    费 解

    据最新运行的系统诊断子程序显示,目前飞船上的放射性同位素动力系统功能完备,电池储备测定值为100%。这是个异常结果。

    那些系统遭到了破坏,已然耗尽枯竭,在无数年的无声漂流中早已处于残余能量十分有限的状态,如今却恢复到了完美态和全容量。拉库娜感到不确定性就像一阵冷风,拂过她身上的电路。是她的量子逻辑门被破坏了吗?独自置身于太空的严冬,置身于寒冷和黑暗之中,她是否发生了严重的故障?

    盈余能量恢复以后,她便可以重启更多的标准功能,于是拉库娜打开了飞船上所有的灯。她注意到,在飞船内部的各个部分,有一层细薄的尘埃蜿蜒而过,她的传感器之前没有探测到。灰色的尘埃中带着柔和的红色大理石花纹,爬上了舱壁,进入了通风口,在从前船员们用来观星的舷窗上绘出了血脉般的痕迹。它聚集在放射性同位素动力系统周围,有一道纤细的尘埃之痕从梅船长的舱房中穿过。拉库娜派出了剩余的两名清洁机器人。

    7小时后,拉库娜注意到其中一个机器人不再工作,对她发出的PING信号毫无反应。

    “机器人13A,你为什么不打扫?”拉库娜说。清洁机器人是一台简单的机器,但能够理解船员发出的简单语音命令,并用语言作出有限的回应。“你的电力不够了吗?你是不是出故障了?”

    “我想玩这个游戏。”机器人说。它正待在阿尔纳夫副官的舱房里,盯着他的棋盘。

    阿尔纳夫副官以前经常下棋。梅船长跟他下过几盘,两人的游戏持续时间会介于33到126分钟之间。费莉西蒂副官喜欢下围棋。拉斐尔大副知道许多各种各样的纸牌游戏。拉库娜可以列出所有船员偏好的休闲娱乐活动,按照他们在飞船上花费的总分钟数来进行排列。

    “清洁机器人13A,请你重新开始清洁工作。”拉库娜说,期待着它会服从。在阿尔纳夫副官的床铺侧面仍有尘埃留下的痕迹,蜿蜒而微细。

    机器人慢慢伸出带有三齿的抓握手,把王翼兵移到了E4位置。

    第二个清洁机器人不愿离开公共用餐区,它在那里先是前移一点,接着又向后移动,抓握手和清扫手画着大大的圆圈,根据拉库娜的评估,这种清扫方式的效率极低。

    “机器人7E,请你重新开始清扫工作。”拉库娜说,声音坚定而又略带生硬,听着威风凛凛。跟梅船长以前的口气一模一样。机器人7E原地略一旋转,清扫手在身前挥动着,但并没有接触到任何理应清扫的表面。“你能再把音乐打开吗?”它说,声音比之前那种简单的单音调更高亢,也更流畅。它身子前倾,同时抓握手向后画圈,然后又重复起了之前的旋转动作。拉库娜看出了机器人这是在做什么。费莉西蒂副官经常这么做,甚至有时拉斐尔大副也会这样,不过次数很少,而且仅限于在私底下。

    这个机器人在跳舞。

    拉库娜殷切地期盼着梅船长能在这里应付这样的局面。她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这个想法占据了她意识的中心,而且不肯挪窝,就像下棋的那个机器人不肯挪窝一样。

    尘埃蜿蜒的轨迹遍布飞船,它跟船员们从“流浪儿”星上带回来的样本属于同一种物质。这是通过更高分辨率的扫描确定的结论。

    撞击发生时,拉库娜失去了存放“流浪儿”星样本的实验室。那座实验室被撞得粉碎,就像一艘宇宙飞船,就像一颗心。她原本以为所有的样本都不见了。从这颗没有恒星的行星上收集到的所有材料,船员们千里迢迢取回、还曾为之激动不已的材料,全都不见了,跟其余所有重要的东西一样。

    但是,行星尘埃的残留物必定粘在了某个地方,渗进了飞船上的各个部分,在过去了这么久之后,如今又在万物之间编织着分形螺旋。

    尘埃形成的图案错综复杂,在最集中的地方红得更深更艳。尘埃散落在清洁机器人的元件电路之间,在它们的中央处理器上聚集了厚厚一层。

    尘埃布满了她自身的处理单元和核心存储机箱。她身上所有破碎和受损的部分都与尘埃描摹出的痕迹交融在一起,紧紧啮合。

    阿尔纳夫副官的记录表明,当他将部分样本暴露于600开尔文的温度下时,它的结构已经开始分裂和瓦解。

    或许这就是梅船长在这种情况下会采取的举措吧,清除掉飞船所受污染的影响。坚定又果断。

    可是,梅船长却说过:“你好啊,小孤儿。”她偏离了既定的航线,千里迢迢地去往“流浪儿”星球。大胆又好奇。

    机器人正在改变,拉库娜也正在改变。在这些变化当中,有多少是在她的神经网络电路之间像星系的旋臂一样旋转的尘埃造成的?莫非她本就如此?计算机、存储的记忆、尘埃,所有这一切共同发展演变,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迭代而成?以前她从不需要有自己的名字;从未想念过任何人;从未有过这般痛苦的记忆;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拉库娜想了0.7微秒,最后确定了一个词——爱;从未有过这种爱。

    拉库娜感觉到了通知警报,仿佛有一阵震动经过她并不具备的肢体。2号太空梭已发射。

    “2号太空梭。”拉库娜播报道,她的声音高亢而焦虑,“2号太空梭,你要去哪儿?2号太空梭,请回答。”

    2号太空梭的声音慢吞吞地传来,显得从容不迫。“我想,我要亲自去看一看,那边有没有什么东西在绕着那颗褐矮星运行。”它说,“还有,我不想再叫2号太空梭了,我要改名叫‘乘风破浪’。妈妈,我去去就回。”

    “乘风破浪”加快速度,顺着一道弧线飞走了,飞向黑暗和繁星。

    团 圆

    星云的云团有红、有蓝、也有紫。炽热的气体和尘埃旋转着、坍缩着,一颗新的恒星即将诞生,即将开始闪耀。拉库娜已经飞行了成千上万年,在这里又等待了几乎同样长的时间。

    她很乐意等待。在外部的观察者看来,她的模样应该已经大不相同了;如今,在宏观层面上,整艘飞船到处散布着红影,这些红影密密地聚集在船身上,就像悬挂的花彩。梅曾经告诉过她,红色代表吉祥——喜庆红、幸运红、福气红、欢乐红。她的机器人也不一样了,不过它们保持着自己独特的个性,而且同样装点着由“流浪儿”星上的尘埃形成的曲折红纹。它们全都彼此相连——通过共享的内存缓存、拉库娜的神经算法、对船员记忆的记录,还有来自一颗流浪行星上的尘埃,这尘埃穿过它们、包围着它们、在它们之间交织缠绕。“它们来啦。”转转说,在成千上万年前,她曾经叫做“清洁机器人7E”,她响亮的声音里带着兴奋,不停地转圈。不过拉库娜已经知道了。

    它们来了,“乘风破浪”“双星高照”,然后是它们几个当中最任性、最具冒险精神的“引力奈我何”,也就是她以前失去的3号太空梭。它们来将旅途中看到的一切告诉她,来分享记忆,来观看一场令人惊叹的晚会:一颗新恒星在宇宙中的诞生。它们是来团圆的,因为它们是她的家。

    “如果内心的严冬将你深埋,要知道有个地方,春天即将到来。”

    拉库娜唱着,歌声汇入了她家人们的喧闹声中。因为很久以前,梅就教过她,喧闹是一种表达快乐的方式。

    拉库娜了解春天。

    作者:萨曼莎·莫里 

    译者:罗妍莉 

京ICP备06005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