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里行间

尼 三

    《西游记》大概是四大名著中当代解读最多的一部。以笔者所见，如童恩正的科幻小说《西游新记》，今何在的网络小说《悟空传》，还有电影《大话西游》《西游降魔篇》《西游伏妖篇》《大圣归来》等，新兴的网络游戏也深度介入西游IP的开发之中，推出了《暗黑西游记》《梦幻西游》等。此外，还有大量的西游记研究著述不断涌现，用此领域专家竺洪波的话来说，《西游记》研究之影响力直逼“红学”，“西游学”可谓初成规模。新近出版的《小话西游》是别具一格的一本，它既非续书，也非西游IP再创造，更非严肃的学术论著，这位西游大家庭中的“三不像”，截取了西游故事中的若干片断，以灵光满满的语言，生发出许多妙趣横生的解读。

    按照林庚先生的说法，《西游记》是一部“童心之作”，“乃是以儿童的心理和眼光讲述了一个动物王国中的神奇的故事”。《小话西游》却用人情世故的眼光看待西游故事，试图以“反西游”的逻辑，解开故事里“不合逻辑”之处，让人读到了不少新鲜的见解。比如，原著中唐僧的“人设”是“自幼出家的高僧，十世修行的好人”，但是，作者刘勃却发现，这位高僧的佛学修养还不如半路出家的孙悟空。《西游记》中常有这样的情节：师徒行至陌生所在，唐僧见山高路险，便忧心忡忡。这时，行者出场，做一番思想工作，打消师父的顾虑。有意思的是，这时的行者不仅拍胸脯、秀肌肉，大夸自己神通如何了得，而且以一个佛法教导者身份出现，劝师父“出家人莫说在家话”，并引经据典地说一些“功成之后，万缘都罢，诸法皆空”之类的话，给唐僧灌鸡汤。这一揭示，无疑让我们对自小熟悉的唐僧、孙悟空多了一些了解和思考。

    书中最精彩的段落是关于“西天取经四人组”的分析。唐僧师徒既是原著的叙事中心，也是后世点评与解读的重点，批点者或解读者不论是正读还是歪批，都对团队关系充满了兴趣。《小话西游》也是如此，在这个话题上安排了多个篇章。取经四人组如再分层次，唐僧和悟空是当之无愧的“双主角”配置，戏份也最多，八戒次之，沙僧面目有些模糊，作用类似于相声的“捧哏”，话虽不多，但不可或缺。就像《小话西游》里说的，在猪八戒和孙悟空发生矛盾冲突时，沙僧的选边代表了力量对比，意义非凡。取经路上，虽也发生过唐僧与悟空闹决裂的团队大危机，但修复十分成功，从此再没有复发。猪八戒和孙悟空则一直磕磕绊绊，小冲突不断，而且唐僧与悟空之间的矛盾，也多半和猪八戒使绊子、上眼药有关。

    按照刘勃的解读，八戒一加入取经团队，就自我确定了呆傻“人设”，比起好强的悟空，更惹人怜爱。而且唐僧一批评，八戒马上认错，且露出一副可怜相。这套卖惨策略很快大获成功，“唐僧终于感受到了孙悟空拜师以来他从未体会过的师父的尊严”“这也预示了后来唐僧和猪八戒同盟形成的必然性”。终于，白虎岭上，唐僧和猪八戒联合倾泻对悟空的不满，构成了几乎颠覆团队的危机。

    书中这样总结这支取经团队的主要特征：“一旦唐僧给妖怪抓去，师兄弟三个就会合作得比较好。宽容源于俯视，没有唐僧撑腰，猪八戒的态度是服帖的，孙悟空成了营救队伍的当然核心，心态平衡了，对师弟也就亲切起来。孙悟空和猪八戒关系的和谐，建立在相互间地位的不平等之上。唐僧在，悟空和八戒就是各有优势，矛盾就突出起来。”读到这里，我想很多人会有感触。这岂止是取经团队的特征，几乎道出了职场普遍规律。其实，这个套式也常被文艺作品化用，比如电视剧《宰相刘罗锅》《铁齿铜牙纪晓岚》中的乾隆、和珅、刘墉（纪晓岚）与唐僧、猪八戒、孙悟空的关系模式就颇有类似之处。

    《小话西游》里有一句话，“多好的见解，也架不住变成标准答案。”经典名著的解读本无标准答案，此书作为B面看西游的一次尝试，或许也为理解《西游记》及其映射的社会人心提供了一种参考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