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1月10日 星期五
如何打磨那些飘雪的时光
朱一名

桂下漫笔

    飘雪之日最是安宁,也最是孤寂。在千百年前那些聊以消遣的事与物屈指可数的年代,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市井小民,凭窗观雪,在那肃穆却又祥和的气氛里,心头总是五味杂陈。岑参雪中送友,梨花般的浪漫终被马蹄印般的惆怅取代;柳宗元雪中戴笠,在全无鸟鸣人语的山谷里摆出悠闲的姿态,酝酿一腔落寞与忧郁;张岱望雪亭中,有知己铺毡对坐,有童子把壶烫酒,欢愉之外,只有隐隐作痛的故国之思最是真实。雪对人们的情绪与心事进行着撩拨与召唤,人们想尽办法借助外物从中“脱身”。何以消雪愁?可凭弦与钩。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岑参的“忽如春风”与“万树梨花”向来为世人称颂。其实,“中军置酒”四句也是一句反应唐代冬日军中接风送行宴饮活动的神来之笔。军营大帐内觥筹交错,弓弦舞动,一派热闹,帐外辕门落雪,红旗不展,一派清冷。而此四句中的第二句被三种乐器占据,足以说明这些笙箫管弦是帐内非常重要的“主角”。冬日萧索,杯中之物暖的是人的身,宫商徴羽暖的是人的心。胡琴声嘶哑而洪亮,绵长颤动;琵琶声细碎却清晰,急缓交杂;羌笛声婉转且悠扬,如泣如诉。

    这三种乐器在中唐及以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盛行于全国特别是边塞地区。唐朝曾历繁盛,人们钟爱的乐器自然不似宋代呜咽的洞箫与陶埙,而是声音洪亮高昂并富有激情、指法花炫多变并具观赏价值的乐器,演奏出的曲目或宏大或靡靡,如《秦王破阵乐》和《霓裳羽衣曲》,尽管早已失传,相关古籍文献的记载仍足以填补人们的想象。在大漠无边的塞外,漫天飞雪早已染白了沙海,岑参帐内的乐师大抵不多,但取乐的效果确是不减的。轻拢慢拈者,鼓腮换气者,抽弓压弦者,就像今天的室内乐(在比较小的场所演奏的音乐)。乐师们陶醉在自己的韵律中,全然忘记来时的寒冷;岑参与友人把乐曲和着美酒一并饮下,他们微醺的脸上挂着笑意,暂时忘却了此后飞雪中的别离。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垂钓是消磨时间的上佳选择,特别是在了无生趣的冬日。冬钓比起其他时节的垂钓更具挑战和乐趣,垂钓者不仅要耐得住寂寞,还要难得住寒冷。

    垂钓,重在一个安静的环境和全无浮躁的心。在“鸟飞绝”且“人踪灭”的山间小溪上,可遮风挡雪的蓑衣斗笠上或已接上了一层薄薄的清霜。这种头顶尖尖、周身蓬刺的打扮,让扮成渔人的诗人看起来如同褐色的刺猬,坚硬的刺甲之下往往藏着一具脆弱而易感的躯体。

    从《小石潭记》就不难看出,柳宗元时常“发呆”,喜欢一个人在安静之所在独处。颇富声色的轻歌曼舞不足以让柳宗元在冬日里感受到快意,静谧的山水间或许更能真正地放空自己。而没有什么活动比垂钓更适合喜欢“发呆”的人。钓线浸入寒冷的水中,静待鱼儿上钩的时候,时间便真正地属于自己了。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或许柳宗元此番垂钓的目的本就不是“闲来垂钓碧溪上”,而是抛出了无饵之钩,等待上苍次给自己姜尚那般机遇。

    永州的雪不比北方,它更加湿润而沉重,落在山间树间,却无法染白南国的河流。在一片白芒中的清流边,这样一次垂钓,个中意义怕是只有柳公自己最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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