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04月13日 星期五
离开陆地
刘园园
多彩的海 刘园园摄

窗外有风

    编者按 3月15日起,本报记者刘园园登上“向阳红10”科考船,从毛里求斯港起航,参加中国大洋49航次第三航段科考任务。“晕船”,是第一次出海的科考队员和随行记者几乎都会面临的首场考验。本文是她从“向阳红10”船上发回的随笔,记录了她离开陆地、适应海上科考生活的心情曲线。

    出发时,坐高铁从北京到上海,看见车窗外的田野正在泛绿。突然意识到,有生以来第一次,要错过陆地上的春天了。竟有一点不舍。

    不过这点不舍毕竟有限,远远比不上要去参加大洋科考的兴奋。想到要离开陆地,去遥远的西南印度洋漂几十天,两天一夜都在路上奔波的疲惫完全被新鲜感所冲淡。

    直到科考船开动的那一刻,心情都美得很。路易港码头的海水碧波粼粼,海风吹着甲板上的国旗噼啪作响,感觉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伟大的探险家,要去海洋深处闯天下了。

    码头从视线里褪去,碧波粼粼变成海浪轻抚,又变成波涛起伏。大海的颜色在变深,脾气在变坏,在一点一点露出它的真性情。

    没一会儿,我就蹲在房间的地上,头抵床沿,站不起来了。我只模糊知道第一次出海“可能”会晕船,没想到真的会,而且来得这么快!

    船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像游乐场里的海盗船一样。一个猛子荡起来,若干秒后又一个猛子荡回去。桌子上的东西哗啦啦掉到地上,没锁上的抽屉哐哐地甩了出来。

    哪有功夫管这些,头晕得昏天暗地的我在用仅剩的一丝理性思考,去哪里搞个塑料袋,承接随时会从胃里跑出来的午餐。吐完赶紧爬到床上躺平,脑袋随着船的摇摆晃来晃去,海浪似乎在从身体里穿过,躺平只是换了痛苦的方式而已。摇晃,摇晃,整个世界都在摇晃。而我就像孙猴子被唐僧念了咒一样。如果是游乐场的海盗船,嘶喊一会儿也就下船了。这一次,一时半会儿是下不去了。一想到这里,就开始绝望。

    在出海前的时日里,我对大海深处有过那么多美丽的幻想。抵达时,却发现自己压根不想也不能看海,多看一眼都会加剧身体和心理的不适,甚至增加对大海的怨恨。大海跟想象中是如此之不同,它的颜色那么深,灰蓝色的波涛上泛起白色的泡沫,似乎用凶巴巴的表情告诉我:人类不属于这里。

    是啊,站在晃得到处咯吱乱响的甲板上,看着将我们包围的海水,它看起来那么陌生,充满异域感。大海属于在它肩头敏捷翻飞的海鸟,属于波涛之下自由徜徉的生灵。而我,是属于陆地的。

    想起出发时车窗外春色蔓延的田野,土地是那么稳定而有安全感。想起开船前,有船员坚持要花半小时从码头外步行回科考船,船长说了句“在地面上走走毕竟踏实”。想到如果前方有个可怜的小岛,宁愿让船把我扔到岛上,而再不愿到海上来。

    第三天一早睁开眼睛,世界依然在摇晃,但唐僧的咒语突然消失了。整个人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一样,穿越令人眩晕的兔子洞,来到一个摇晃的新世界。

    在船上走路依然时不时就东倒西歪,但既然不会带来什么痛苦,也就成了乐趣。跑到甲板上,趴到左舷看看,再趴到右舷瞧瞧,目之所及,总想再多看一眼。

    除了天空,眼前的海水是我在地球上看到的最壮美的东西。它的颜色随天气而变幻莫测,天晴时蓝得发紫,下雨时像一汪水墨,被船桨搅起来时又变得碧绿透明。它无时无刻不在骚动,或以细碎的线条勾勒出密密的波纹,或以欢快的浪头与觅食的海鸟嬉戏,或像游走的沙丘一个接一个涌来,我们的船也变成了在驰骋中上下颠簸的慢速版越野车。

    经常出海的队友依然会嘲笑我晕船时的惨状。回忆起来还有心理阴影,但现在觉得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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