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29日 星期三
大地之子黄大年(四)

    回国不久,2010年2月,一个国家级的大项目找上门来。

    “黄老师,我们领域正在部署一个航空重力梯度仪的项目,想在‘十二五’时期取得突破。”科技部的一位项目负责同志开门见山,态度恳切。

    这是国家正在酝酿的一个“863”“十二五”主题项目:高精度航空重力测量技术。相关团队、仪器、设备都已齐备,只缺一个领军人物。有人向科技部这位负责同志推荐了黄大年,经过简短的交流,来人发现他在这一领域的视野比其他人要宽广得多。怎么管理、用什么路线、怎么保证核心部件质量……他都“门儿清”。

    “没问题。”黄大年笑容可掬地回答。

    “黄老师,我得和您说明一下,现在这个项目的情况是,您拿不到一分钱、没有一个自己承担的课题,但是非常迫切,需要您做牵头人,请您来管团队、赶进度、帮忙指导技术……”

    “没问题。”黄大年依然是三个字,让这位同志愣住了。黄大年看着对方正色说道:“这是关系国家战略安全的重大研究,我愿意做。”

    “做了牵头人,意味着这些项目和课题的评审、论证、验收,您可能都需要参与,需要额外占用您很多时间。”

    “只要国家需要,我就干!没什么好说的。”黄大年很坚定。

    莎士比亚曾说,我怀着比对我自己的生命更大的尊敬、神圣和严肃,去爱国家的利益。

    曾在剑河之畔,寻访过莎翁足迹的黄大年,更懂得如何去摆放国家利益的位置。

    航空重力梯度仪是一项战略尖端技术。这项技术就像在飞机上安装“千里眼”,可以透视出地表下几百米深度内一辆卡车大小的目标,它不受地形限制,一天就可以高质量地完成传统方法几个月的工作量。早在20世纪90年代,美英等发达国家已使用这项技术进行军事防御和资源勘探。有人甚至把这个国际贸易中的“非卖品”称为“地球重力武器”。

    没有谁比黄大年更清楚,在国外长期对华封锁的情况下,中国想要在这一领域取得从零到一的突破,有多难,又有多急迫!

    航空重力梯度仪研究是一项“颠覆性”的技术。它牵涉材料、机械、电子、软件、大数据等众多交叉学科,仅20世纪70年代,美国对这种装备的研制就投入了10多亿美元。在近年来探明的国外深海大型油田、盆地边缘大型油气田等成功实验中,这项技术更是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成为前沿科技推动行业突破的典范。

    但对于黄大年来说,航空重力梯度仪,也承载着他心中一个永远的痛。

    那是2004年3月,北大西洋海底。黄大年正在专心做着试验。突然,有人通知他,家属来电话。

    “大年!你还好吧?估计我们见不到最后一面了。”万里之遥,父亲的声音缓慢而虚弱。

    “爸,您怎么了?”黄大年心急如焚,却不知从何问起。

    老人突发病重,自感时日无多,家人几番辗转,终于联系上了黄大年。

    “儿子,我理解你的处境……你要记住,你可以不为父母尽孝,但不能不为国家尽忠,别忘了,你是有祖国的人!”

    “我们可以破例上浮,送你去见你父亲最后一面,但是你所从事的实验计划不得不中断。”舰长得知情况后,看着双手紧紧攥住话筒的黄大年,略带动容地说。

    那时,航空重力梯度仪研究正处在军转民的关键阶段,如果不是黄大年的英国导师极力推荐,外方绝不会让一个中国科学家参与其中。如果中断试验,这个仪器可能就不会转为民用。而只有变成民用,中国才有机会接触这一技术。

    黄大年抬起头,两眼通红,他望着舰长,最终摇了摇头。

    “我不能放弃,放弃,就意味着前功尽弃。”黄大年把嘴唇咬出了血,坚持做完了试验。半月有余,他重回陆地,奔回老家,在父亲的坟前长跪不起。

    两年后,大洋彼岸的万米高空,他仍在进行这项技术研究,弥留之际的妈妈又打来电话:“大年啊,你在国外工作,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早点儿回来,给我们国家做点儿事情……”

    “哥啊!妈妈一直心疼你,你这辈子总是离家太远。她在临终前还嘱咐我和妹妹千万不要怪你。”在老人的坟前,听着弟弟黄大文的诉说,兄弟俩抱头痛哭。

    两位老人不约而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为儿子上了终生铭记的最后一课。

    多年以后,回到长春的那个夜晚,黄大年含着泪水,在一份呈报学校的工作自述中这样写道:“我的父母属于那一代历经了诸多磨难的中国知识分子,无论对国家还是儿女,以吃苦耐劳、兢兢业业、只讲奉献不图回报的优秀品质著称于世;以为国家培养和献出自己的优秀儿女为荣。他们在人生最后时刻仍然表现出对祖国自始至终的忠诚、朴实和包容、傲骨和责任,令人由衷敬佩和永远怀念。父辈们的祖国情结,伴随着我的成长、成熟和成材,并左右我一生中几乎所有的选择。这就是祖国高于一切!”

    “现在,儿子回来了!儿子就要遵照你们的心愿,为国家做事情了!”

    一天都不能等。他把行李往学校安排的公寓楼一放,再把刚刚经历丧父之痛的张艳安顿好,买了张机票就飞去北京。

    几个月的时间,他跑遍了十几个与航空重力梯度仪研究相关的科研院所。彻底摸过“家底儿”后,他就把自己关进办公室,通宵达旦设计科研思路,提出“从移动平台、探测设备两条路线加速推进”;他向吉林大学提交报告,创设移动平台探测技术研发中心,启动“重载荷智能化物探专用无人直升机研制”课题。

    入夏时节,地质宫陈旧的砖瓦挡不住瓢泼的大雨,锯末铺就的单薄屋顶吸满了水,顶层五楼俨然成了闷热难当的渗水大棚。

    时任地探学院党委书记黄忠民去检查修缮情况,愣住了。507办公室能蒙上的地方都用塑料布蒙上了,屋里到处摆着脸盆和大桶。黄大年穿着T恤衫、大短裤,坐在屋子中央,专注地在电脑上敲着字。于平、王郁涵就在他旁边,替他打着伞,核对着数据。

    “黄老师,这屋站不能站,坐不能坐的,咋还工作啊?”

    “忠民,我们手头要做的事情很多,一天都耽搁不得啊!”此时,黄大年不仅担任“863”“十二五”主题项目——“高精度航空重力测量技术”的首席专家,还接下了国家863计划资源环境技术领域主题专家的重任,负责策划、协调和组织中科院、高校等资源形成高科技联合攻关团队。

    一时之间,黄大年面前,至少有15个大项目排着队。从立项阶段对技术思路和关键指标的讨论,到每一个课题的任务细化和实施进展,从每个年度的进展汇报,到项目立项获批两年后的中期评估,每一步都需要他通盘考虑、细致规划、设计实施。

    有的人搞不懂,这些事情你在国外也不是没做过,干吗还要回国来受这份累?黄大年却说:“作为中国人,无论你在国外取得多大成绩,而你所研究的领域在自己的祖国却有很大的差距甚至刚刚起步,那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成功。只有在国内把同样的事做成了,才是最大的满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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