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里行间

    作为一个痴迷于摆弄花草的园丁，卡雷尔·恰佩克的“矫情”常令人忍禁不禁。你看，他任性地在店里强买了一株自以为极其罕见的“风铃草”，却在回家后向客人炫耀时遭到质疑——“它的叶子怎么有点像辣根”；偏执的园丁当然不认栽，精心照料下，这株“可能是一个全新品种”的“风铃草”长势喜人，园丁于是在客人再次光临时煞有介事宣告了自己的新发现——一株罕见的“堪培拉丝竹”；最后，举世无双的神奇植物终于开花——“看来真是一株辣根呢！只有上帝知道花痴到底种了些什么”，不过园丁依然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他告诉再次来关心询问的客人：“我现在觉得它一定是风铃草和其他什么植物杂交的品种，比如辣根什么的……”

    我从未想过，能以如此奇妙的方式走进一位作家一手创造的“伊甸园”：灵动、风趣的小品文生动刻画了园丁在一年十二个月中打理花园的点滴。明明在读着感性、流畅的美文，但想更好领会这座小花园的神韵，我不得不一一查阅作者信手拈来的几百种植物——大丽花、福禄考、风铃草、紫菀……而如果把这本小集子当作一本科普栽种技巧和植物百科的《园丁手册》来读，又总会被细腻的故事情节和作者自黑的段子转移了注意力，把学习知识忘得一干二净。

    《园丁的一年》被誉为“自然文学的永恒经典”。而在阅读这本迷人的小书之前，我其实对“自然文学”的概念十分陌生。中国文学鲜少对自然纯然客观的关注，鲜有作品抛开主观情绪，以作者亲身观察和经历纯粹去描摹大自然之清新旖旎。感谢这位捷克著名的剧作家、科幻文学家和童话寓言家，既用轻松的语言自嘲了园丁那种偏执又不失可爱的痴狂劲儿，又科学地讲述了哪怕经营一个小小花园所付出的辛劳和心血，让中国读者在愉悦的阅读体验中对“自然文学”有了从感性到理性的认识。

    今年五月初，我刚去过东欧旅行。适逢早春，公寓里的小花圃、咖啡厅外的花篮、街边布设精美的花店、乡村小院的花园，都以各式风格散发着暖意和芬芳，让人感受到捷克、奥地利人深入骨髓的园艺情趣，特别是对于没有园艺传统的中国人民来说。惭愧的是，读到这本园丁“啰里吧嗦的自述”，我才意识到满眼赏心悦目背后那些无处不在的园丁！恰佩克将他们比作“大地上的艺术家”，而在我看来，他们还是“花园里的科学家”。

    园艺是一门跨学科、实践性强的科学。比如照顾土壤这一项，就涉及到翻土、深挖、平整、耙理、除草，还有给土壤添加营养成分：海鸟粪、枯草、沙子、麦秆、石灰、钾盐镁矾、碱性转炉渣粉……园丁压低后背翘着屁股或双脚双腿分开蹲着，捏碎几块土疙瘩，拔拔草，捡捡小碎石，一待就是半天时光。除了土壤，园丁还要熟知种子、播种、剪枝、嫁接等，并对环境和自然条件了如指掌。乍暖还寒时候，园丁最恨来自北欧的冷高压或来自冰岛的寒流，是的，他对风向十分清楚。

    当然，“靠天吃饭”的园丁深深敬畏着自然。“凡事都可以被修理，唯独天气不行。无论用热情还是自信，或者多么先进的科技，抑或是带着乞求的咒骂，对天气都起不到任何作用。”所以，毫无办法的园丁只得对糟糕的天气骂骂咧咧，或因一点阳光雨露的小恩小惠而喜出望外。恰佩克就是用这样情绪化的园丁独白告诉读者，“只有当我们每一个人都感受到自己的无助与渺小之后才会真正明白一个道理——耐心是一种智慧。除此之外，我们对自然真的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