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09月29日 星期五
艺术史里的风声与密语
尼 三
点彩派画家乔治·修拉的《大碗岛上的星期日下午》

字里行间

    乍一看书名,《古画里的中国》(孟晖著,河南大学出版社,2017年)和《被误诊的艺术史》(董悠悠著,中国友谊出版社,2017年)可能无法被归为一类。两本书的内容虽然都可归为美术史,但一本是中国画,另一本是西洋画。再翻下目录,前者列出的是“轻纱飞扬伟丈夫”“左右扶凭见洛神”“残香犹暖绣熏笼”“更无人处一凭栏”等,后者却是“如何为领导修图”“如何从美Cry到美Die”“失恋后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如何看出孩子是隔壁老王的”之类,显然,前一本温文典雅,有一种戏而不谑的复古范儿,后一本则八卦精神十足,满满的娱乐精神“网络风”啊。

    然而,读完之后,我感到两本书的追求其实是一样的,都是以社会文化的视角解读美术作品,或者说,透过美术史的镜头,揭秘中西方的历史、风俗与文化。比如,相传为东晋顾恺之作品的《列女仁智图》里的人物,都在衣袍外罩一件轻纱上衣,即便伟岸男士也不例外;相传也出自顾恺之之手的《洛神赋图》里,男神曹子建先生双臂伸展,由两边的侍从恭敬地搀扶着走路。《古画里的中国》的作者孟晖引证史料和其他画作指出,不论是在男子强健的体魄外裹上飘逸的轻纱,还是大男人弱不禁风地要人搀扶,这些看起来很“娘”的作派,原来是东汉那会儿的流行时尚,是很有身份的表现。我想,要是有一本《芭莎东汉男士》,封面估计也会是一个裹着轻纱、把双臂交给旁人的男模吧。同样,董悠悠在《被误诊的艺术史》中也扒出了不少西方画作背后的社会风尚。比如,点彩派画家乔治·修拉的《大碗岛上的星期日下午》里,女子多有曲线夸张的玲珑身材,但这不是真材实料,而是得力于当时巴黎流行的塑身衣和裙撑的帮忙,整个画面上洋溢的休闲氛围,又是工业革命后巴黎人生活方式转变的生动体现。

    我一直以为,历史中最动人的东西大概就是风尚,因为这其中蕴含了太多来自生活的智慧和情感,以及值得品味的隐秘故事,而且,风尚往往有些无厘头,它力量强大,让人为之费尽心机、舍生忘死,又如一阵乱头风,不知所从来,又转瞬即逝。而那些善于捕风者,却可以从一器一物中洞察历史的密语。孟晖从明末陈洪绶的《斜倚熏笼图》里的一只鸭形“熏笼”入手,旁征博引,追溯了熏笼在我国使用的历史,以及它的制作工艺、使用时节和方式。又从宋画《曲院莲香图》的回廊写起,引证《溪桥策杖图》《高阁凌空图》《清明上河图》等画作,揭示出宋代建筑好用空灵通透的格子门。对画作中体现的这些设计特色的考证,对经典建筑文献《营造法式》有所补正,又为理解古代诗词提供了启发。正因为格子门窗代替了砖石墙,室内之人可以更自如地欣赏室外的景色,孟晖由此推断,不论秦观在《碧芙蓉·九日》中写的“阑干闲倚,庭院无人,颠倒飘黄叶”,抑或陈与义《浣溪沙》中描述的“栏杆生影曲屏东。卧看孤鹤驾天风”,可能都是诗人在室内透过格子窗看到的景致。

    《被误诊的艺术史》中也有类似的文字。比如,法国洛可可时期画家弗朗索瓦·布歇创作于1739年的《早餐》,以现代的眼光来看,不过是记录了一家人普通的早餐时光。但董悠悠细致入微的分析则告诉读者,这幅画其实是引领潮流的范本。画面中有一位手持银壶的青年男子,他并非家庭成员,而是一位饮料外卖送货员,这是当时一种专门的职业,类似于今天的快递送餐。而他所送的巧克力饮料,也是有讲究的,作为18世纪法国贵族的新宠,喝这个饮料其实是地位的象征。画面上的女主人眉梢上有一个大黑点,看着挺碍眼的,但这不是一粒痣也不是一块斑,而是当时最流行的女子饰品——假痣。更有意思的是,画里竟然还有一尊来自东方的弥勒佛,暗示当时正在欧洲刮起中国风。原来,在看似普通的画里,作者下了一盘很大的棋,告诉人们什么叫低调奢华有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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