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林碎玉

史晓雷

    用撩动情思的梦境/也无从引发此般的狂放/我胸内发烫、五脏如焚/更有双颊灼得红紫发亮/更有一双眼睛炯炯发光/更有嘴里嚷叫语焉不详/更有手脚从内抽搐不止/浑身奔涌出新的力量。

    这是一首描述人生理状态的诗歌，真实生动，情感热烈。它写于1799年，作者是英国化学家汉弗莱·戴维，那时他初出茅庐，声名尚未如后来那般显赫。他想表达什么？描摹令自己深受折磨的一种怪病？不，他在用诗歌描述自己吸食一氧化二氮之后的生理体验，用他自己话说，这是一种“传遍全身的欢愉震颤”。

    一氧化二氮俗称笑气，是一种无色有甜味的气体，有一定的麻醉镇定作用。因为吸食后身心愉悦，会不由自主地发出笑声，故名笑气。笑气早年曾被用于牙科麻醉（那时戴维已经去世了），不过由于麻醉时间短，应用并不广泛。戴维吸食笑气的时候，正在布里斯托尔的一家“医学气疗研究与诊治所”任职。所谓气疗，类似于现在的磁疗，是那个时代的时髦词汇，让患者吸食某种新制备出的气体，声称可以治疗某种疑难杂症。戴维吸食笑气，就是身先士卒做实验，探究笑气可能产生的医疗功用，为此他很认真地记录了许多实验数据。难能可贵的是，他也用诗歌记录自己的感受。

    正是在布里斯托尔期间，戴维认识了湖畔派诗人骚塞、柯勒律治，他们谈论政治、科学、文学、医学，还一起体验吸食笑气的愉悦。骚塞很欣赏戴维，不但有意和他合作，还决定在当年出版的《文学年集》中收录戴维的五首诗歌。柯勒律治认为戴维从事的科学研究也像写诗一样，是怀着希望的激情进行的带有诗意的努力。戴维的某些诗歌也受到了柯勒律治的影响，比如这首：月光镀银的河水，泛着雪白的泡沫/自我上一次欣赏到这一美景/时日又过去几多/辛勤的汗水打湿了前额/但还未能浇开带来欢愉的玫瑰/我已经饮到了甘甜的清水/那是科学的神河/源自大自然母亲的怀抱。

    1801年3月，戴维离开布里斯托尔，到由伦福德勋爵（也是一位经历丰富的科学家）1799年创建的皇家研究院担任助理讲师——这里的皇家研究院与（英国）皇家学会不是一回事，后者成立于1662年。到了皇家研究院的戴维如鱼得水，不但在科学演讲和实验演示方面大放异彩，而且在科学探究方面独领风骚。他开创了电化学这一学科，即用电解方法得到碱金属，并且取得了骄人的业绩，发现了钠、钾、钙、钡、锶、镁、硼元素——要知道，迄今人类所知的元素也不过118种。

    戴维小时候便擅长讲故事，他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听故事的人；而且他不喜欢模仿，勇于创造。皇家研究院的科学演讲给他提供了最合身的舞台，刚到那里三个月，他已经为自己的表现陶醉了，因为有次演讲竟然吸引了五百名听众。柯勒律治也前去旁听，对戴维演讲中运用的丰富词汇大赞不已，声称即使他没有成为顶级的化学家，也可能会成为那个时代最伟大的诗人。戴维在皇家研究院的科学演讲为后来者树立了榜样，后来的法拉第、延德尔便是这一传统的保持者。

    自从戴维到了皇家研究院，他只是在工作笔记上偶尔写下一些完整或零散的诗句，生前一直没有发表。他的诗歌，有时充满了瑰丽的想象，并且运用了一般文人极少采用的科学元素，比如“掀起以太的阵阵涟漪”“以光速驰骋”等。

    科学是理性和逻辑的产物，诗歌是感性与想象的结果。在戴维看来，这两者没什么不同，都是哲人追求完美所必备的素质：迅速综合的才干，发现共同之处的慧眼，在各种事实间进行比较的能力——然后才有创造性发现。从这种意义而言，戴维的一生正是沿着科学和诗歌的双螺旋阶梯不断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