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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科幻
爸：
明天，我要作为心理调理师去接触一位客人。他与你一样，在30年前身患癌症，后志愿参与低温冬眠试验项目，这周刚刚苏醒接受治疗。我的工作是通过心理辅导的方式让他适应当前时代。其实我博士期间做的就是这方面的课题，但真正实践还是首次。低温冬眠试验项目尚不成熟，公开范围有限，参与的人少，醒来的人更少，而我们的辅导课程更像纸上谈兵，课程体系仅勉强建立起来。明天，我真是要摸着石头过河了。
因为这项工作，我又想起你，于是整理了一下我从小到大发给你的信息。影音图文信息都有，近200个文件，8G多。
最开始的都是音频文件，是我小时候拿着妈妈的手机录的。妈妈说你去了另一个世界，没法和我们联系，不过我们可以给你写信，等你回来的时候看。可惜我还不会写字，就用妈妈的手机录语音。想你的频率挺不固定，时而三个月一次，时而三天一次。跟你说话也有长有短，最长的那次居然是1小时23分41秒……
顺利成章的剧情发展便是：我在幼儿园的小伙伴里不乏嘴贱的熊孩子，说你妈妈骗你呢，你爸爸死了。我当时没信，事后信了：因为相信你死大概更合乎逻辑（准确地说是合乎小孩子的直觉）。但不合逻辑的是，即便相信你死了，我怎么还一直在给你录语音呢……
好像是在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吧，我逐渐意识到：我所想念的并不是真实的你，而是一个我虚构的父亲形象。当然，这也是通过孩子的直觉意识到的。那时的我一定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此等情况，于是拿着妈妈的手机胡说八道。
——爸，我今天才发现，我们班一个女生有特异功能。她从本子上撕张纸画个二维码，就能拿去便利店买东西。听说她爸出差坐飞机用的登机牌也都是她画出来的……
这般脑洞大开的设定不知妈妈听后会作何感想，不过我也不确定这些录音她都听没听。但我记得有一次她很严肃地对我讲，爸爸会回来的，他在另一个世界里，没有电脑和手机，所以等他回来了我们要告诉他这些年世界上发生的变化。
虽然妈妈依旧语焉不详，但从态度上倒是让我相信你没死。于是我进一步脑洞大开：莫非你参加火星登陆去了？又或者你被外星人带走了？……
种种想象伴随着青春期的叛逆。我不再拿妈妈的手机给你录音——反正我也有自己的手机了，独自一人的时候给你录视频吧。
——爸，你到底什么时候走的？我刚出生那会儿吗？当时智能手机才刚普及吧？所以你会用触屏吗？要是不会用，我今天来教教你……
——爸，你这会儿是在火星上还是在天狼星上呢？妈妈说你现在的地方没有电脑和手机，所以也没WiFi吧？没网上你都怎么活呢？跟原始人似的开荒造田挖运河？……
——爸，妈偶然说起过去你们一起唱歌，你唱了《Let It Go》。我在网上找了《冰雪奇缘》的电影，但没找到主题歌伴奏，不然我还想唱给你听呢。
可以想见视频中的我满脸傲娇，仿佛要穿越回古代供先人膜拜。给你录视频也不是因为想你，而是想借机抒发自己的白日梦情绪。就像别人在用社交网络晒美食美景，我用视频给你秀新换的数码产品。
妈妈自始至终没对我讲低温冬眠试验，但随着岁月流逝，她也不再刻意对我隐瞒。于是我断断续续知道了前前后后的事情。大学期间，我和同学去西伯利亚旅行，在博物馆看到了冰冻的猛犸象。于是我想起了你。我想把这次参观录下来给你看，不再是当作猎奇展示，而是将我的感受分享给你。晚上回到酒店，我把照片与录像整理成视频，再添加上我自己的解说。对着手机絮絮叨叨，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于是，我就想到了那个问题——
爸，这么多年，我一直在长大，但你还是30年前的年龄啊。我今年20岁，你比我大10岁。再继续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和你同龄，然后比你年长……等你醒来，我该怎样与你相处呢？敬你如父？待你如兄？平等如友？甚至是爱你如子？……
从那以后，我不再给你录视频，而是用文档给你写信，似乎是想使自己隐藏在文字背后，不再把思念、傲娇、疑惑表露给你。或许我正在理解妈妈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低温冬眠试验的事情。
读研期间，赶上有人在学校办讲座，主题是“新常态下的长幼尊卑”。主讲人痛心疾首地指出新常态下家庭伦理以多种形式崩坏，类似的讲座在你上学的年代好像也挺流行吧？自由提问环节，我忍不住想问问主讲人如何面对年龄比自己小的父亲或年龄比自己大的子女，但转念又作罢。与其争辩，不如回图书馆继续读文献，顺带想想是否该在我的论文中补充新的注脚，以及，好好考虑考虑我博士期间是否真的要做与低温冬眠试验相关的心理辅导课题。
爸，我说了这么多，你大概也猜到了吧？明天，我要面对的客人不是别人，而是你。作为孩子，我想把那8G多的影音图文信息都拿给你看——这些都是我写给你的信。作为成年人，信息中的部分内容恐怕会让我也让你感到不好意思。作为你的亲人，我觉得不好意思的内容你一定也能理解并接受。但是，但是，最后，作为心理调理师，我判断目前还不是把这些信息都展示给你的时候。所以，包括我今天写的这封信，都不知你何时会看到。
明天是你我共同面对的未来。那么，爸，明天见了！
（除标注外，本版图片来源于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