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03月31日 星期五
北京的城墙与城门

别开书面

张向荣

    历史只能镜鉴,既不能假设,也不必后悔。

    站在当代去回顾古代和近代,尤其需要这种通达。就拿北京已经消逝的城墙与城门来说,近三十年来相关的抒情散文、回忆录、建筑史已经汗牛充栋。就连寻常百姓也能在徒有虚名的崇文门、宣武门等地方,面对川流不息的二环路发一通今非昔比的感慨,比如会说“这地儿原来可不叫崇文门,叫哈德门!”如果说凭吊也有一种趣味,那么大抵就是如此,也仅限于此了。

    北京拆掉城门和城墙,与济南上世纪90年代拆掉号称独一无二的“远东第一站”的老火车站,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近来又听说济南市政府准备“复建”老火车站,有一些当年反对拆除的学者同样反对复建,说这是“一蠢再蠢”,说得实在是好。对北京的城门和城墙,也应如此,不必追悔,不必心心念念。能找到像瑞典学者喜仁龙在《北京的城墙与城门》里保存的大量城墙和城门的清晰的老照片,我们已经足够幸运。

    喜仁龙是上世纪20年代在北京居住了很久的瑞典人,他这本书写得很简单:一部分是他实地勘测、收集的城墙和城门的数据、历史资料和绘制的结构图、平面图,这部分有些史料的价值;一部分是他对当时依托于城墙和城门的景致的描绘和抒情,文笔很是优雅,这倒是出乎我意料的;最后一部分就是占到全书近一半篇幅的老照片,印刷质量非常高,人物的表情都能看得很清楚。

    于是,这本书的资料部分我匆匆翻过,却陶醉于他的诗意的描写和老照片,每一张,我都能看很久很久。更令我感动的,是这本书还额外收录了一张山东青州府的城墙照片、一张潍县主街道的街景和石牌坊的照片,而我的故乡,就是潍坊,显然,这些建筑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啦。

    当然,对此我还是足够通达。翻阅作者记录的景致和照片,读者会慢慢意识到,建筑物的确是特殊的艺术品,既实用又审美。因此,一个城市的格局及其建筑,和住在这座城市里的人的生活习惯、风俗,是有机结合在一起的。譬如,看到北京城墙的照片,才能知道当日北京的市民能够于蓝天白云下站在城墙上眺望西山,或是看到城内连片整齐的灰色屋顶,城墙两侧杨柳依依,而现在,西山当然还在,杨柳也勉强算在,蓝天白云偶尔会在,但城墙没了,这些景致就永恒地消失了。

    还有些寻常生活,也被他写的美不胜收,比如这一段:

    “从(广安门)门洞向外望,视线穿过瓮城及箭楼的门洞,乡村的美丽风光映入眼帘;幽暗而深邃的券洞前,椿树和垂柳交织出绿色的幕布,阳光穿透、日影斑驳,这种和谐宁静的完美画面丝毫不被繁忙的交通干扰,极少有马车和人力车从这里经过。夏日里,偶尔有孤独的农夫用长长的扁担挑着两筐新鲜的蔬菜,晃晃悠悠地穿过门洞,增强了这处世外桃源的梦幻气息。”

    这段描写真是优雅,简直可以和华盛顿·欧文的游记相媲美,这样的描写在书里为数不少,但他笔下的景致,他作为一个瑞典人见过,我却再也见不到了。

    再如城门,从照片里看到城门瓮城里的关帝庙、娘娘庙、镇海寺等功能性建筑,看到城门楼子上的箭洞大炮,看到行色匆匆穿过门洞的行人——他们进行葬礼、运煤、运水、运粮、贩酒都会走特定的门,等等,这些城门的生活气息就会扑面而来,不再是史料和图册里生硬的死板的名词了。彼时,对老百姓来说,生活的婚丧嫁娶、吃穿用行都与这些城门有密切的关系,这些建筑虽然残破,但灵魂是完整的。

    所以,拆掉了城门,这些旧时的讲究、习俗也就随之消失了,魂儿也丢了。我想,就当日的人来说,这些生活习惯未必人人都觉得方便,人人都觉得满意,拆掉了城门和城墙,或许能让生活更便利。当然,这些也是无法假设的。我们能够肯定的,只有名与实俱亡的现实。

    正因为有这样的现实,今天我们乘坐二号线地铁,经过那些以城门命名的地铁站,才能油然而生一种荒诞感,这,却是多么宝贵的现代性体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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