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31日 星期六
朱熹与严蕊
文·夏明华

    ■桂下漫笔

    爱情总能寻找到适合它的故事。无论原先的故事多么无聊,只要被爱情发现、抓住,就一定按照爱情的逻辑,被剪裁创制,变得精彩纷呈。想起朱熹与严蕊的故事,想起这位风尘女子缠绵悱恻的《卜算子》,仿佛千古回音,在脑海里萦绕不去。

    故事原型很简单。南宋淳熙九年(1182),朱熹任职浙东,前后上六道奏折,弹劾台州太守唐仲友。事情闹得挺大。但是没有疑问,主角是朱熹与唐仲友。他们之间的过节,大约与爱情故事也扯不上边。

    接着,故事有了一点变样。因为朱熹给唐仲友的诸多罪名中,有一项是指责唐仲友勾搭营妓严蕊。于是,严蕊取代唐仲友成为主角之一。有了美色介入,公众的创作欲与同情心一下子被激发出来了。

    唐仲友与严蕊地位悬殊,是爱情故事角色的绝佳人选。严蕊应该美貌多情又多才,朱熹应该是不通人情,狭隘冷酷,甚至心怀妒忌。所以朱熹严蕊二人都被浓墨重彩,像演戏一般,表达读者心中早已存在的两军对垒。

    人物矛盾由原先的“朱唐”变成“朱严”,故事的主题也跟着发生了改变。“朱唐”之争,不过是秀才争闲气;“朱严”之争呢,却意在歌颂爱的坚贞。故事里,严蕊的形象固然光彩照人,最重要的是,爱情借这个故事又做了一次充分表演。

    故事的真相是怎样的呢?

    朱熹弹劾唐仲友所提及的女性,其实不只严蕊一人。“行首严蕊稍以色称,仲友与之媟狎,虽在公筵,全无顾忌。近来又与沈芳、王静、沈玉、张婵、朱妙等更互留宿宅堂,供直仲友洗浴。引断公事,多是沈芳先入,私约商议既定,沈芳亲抱仲友幼女出厅事劝解,仲友伪作依从形状,即时宽放。”

    除严蕊外,尚有一堆女性和唐仲友过从甚密,这些女性,尤其是沈芳,居然掺乎公事,简直是唐仲友的内当家,与唐仲友的亲密程度,比严蕊有过之而无不及。唐仲友既是满园春色,那么爱情的半边天,还轮得到担负在严蕊的肩头吗?

    仲友贵为知州,严蕊卑为营妓,不用脑子想一想,也会知道他们彼此的目的。唐仲友媟狎无度,其目的不过玩弄女性;给严蕊落籍,说明其目的在于专享,不欲别人分一杯羹罢了。

    那么,严蕊呢,怀着爱情梦想吗?严蕊是所谓“行首”,是营妓的头目,应该是精于此道,熟稔人情。她并不是什么情窦未开的少女。严蕊带着一大帮女人与知州老爷日夜厮混,她心目中难道没有利益计较,而只有清纯坚贞的爱情?

    文人喜欢粉饰。严蕊的故事也得力于诗词助兴。《夷坚志》记载,岳霖上任,重审案件,要严蕊作词自辩,她随即口占《卜算子》一词: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身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是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口占”诗词,才思多么敏捷;以花自况,形象多么恰切;去住无方,情感多么哀婉。《卜算子》是点睛之笔,将故事推向高潮。严蕊如闲云野鹤,也摆脱了牢狱之灾,摆脱了爱情羁绊,获得心灵自由。

    可是,朱熹按唐仲友第四状所记:“至五月十六日筵会,仲友亲戚高宣教撰曲一首,名《卜算子》,后一段云:‘去又如何去?住又如何住?但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严蕊竟然不曾写作《卜算子》,这是一件很扫兴的事。不但严蕊与她的爱情真谛一下子掉进了尘埃,还令人起疑,古往今来的爱情故事是不是都出于一厢情愿的杜撰。

    朱熹与严蕊的故事,能够得出什么结论呢?爱情似剪刀。

    朱熹被剪成反角儿,虽不能说是“躺枪”,但世俗显然更喜欢爱情,比较而言,他讲的大道理就一钱不值了。

    严蕊及唐仲友被剪成正角儿,海誓山盟,郎才女貌,虽然真相是千古无二的官老爷狎妓的无聊故事。

    民间的愿望呢,就是拿着一把大剪刀的人。只要有机会,就把故事剪成爱情的模样,添油加醋,借尸还魂。因为所有的道理在爱的道理面前,都是小道理,所以剪烂莫怪。

    (除署名作品外,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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