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大概不会想到，自己尽力保留的那点残忍，在《我们诞生在中国》上映后，引发了愈演愈烈的争议。

    甚至，在很多次导演见面会上，他总是被问到，雪豹达娃死了吗，它的孩子怎么样了？

    雪豹达娃是《我们诞生在中国》所塑造的主要角色之一。这是中国第一部自然电影，由陆川执导，迪士尼跨国团队制作。五个摄制组，拍了十六个月；从杀青起，又整整剪了一年，它最终讲述出以大熊猫、金丝猴和雪豹这三种中国特有珍稀动物为主角的“轮回故事”。

    迪士尼希望它是一部“合家欢”电影，而电影的整体基调也确实如此。温馨、美好。但雪豹一家的命运，却堪称悲情：母亲“达娃”在饥饿中向牦牛群发起攻击，血战之后，在冰雪中死去。

    拍着什么算什么

    拍着什么剪什么

    陆川再三强调，这不是一部纪录片，它的所有情节，都诞生于剪辑台。

    “五个摄影分队将自己消失在中国的崇山峻岭中；消失在茫茫戈壁上；消失在仅仅存在于我们想象中的荒野里……他们是摄影师，更像是执着的影像捕手。”这些影像捕手带来了总时长350个小时的素材。

    陆川说，制作电影的过程，仿佛一场接力马拉松。摄影师交上素材，导演要在剪辑台上，用蒙太奇手法，赋予素材意义。

    说白了就是，拍着什么算什么，拍着什么剪什么。

    “‘诞生’这部电影，不是盯着某一只动物一拍到底。我们用了很多不同个体的素材，去构成一个故事。”陆川出身学院派，他对任何试图将自然电影和纪录片混为一谈的说法都保持警醒。他非常清楚，自己使用了电影手段。

    在腾讯电影的一次沙龙上，陆川主动提到了雪豹达娃的命运。“如果按照纪录片的逻辑，你问我达娃死了没有，我就必须告诉你，达娃死了。因为在纪录片里，我给你呈现的应该是真实的。但是，故事片是故事片。”

    他愿意在电影放映到后程时，详细披露他是如何把“完全不挨着的素材剪成一个故事”，这恰恰是这部电影的神奇之处。

    但在定位为“合家欢”的电影里出现了动物惨死的情节，这一度被团队担忧，是否过于暴力不适合儿童观赏。

    最后，这一情节还是被保留下来了。只是搬上银幕的打斗场面，已经大幅减少。

    让自然的归自然

    让电影的归电影

    沉浸于电影中的观众，纠结于这个问题——剧组有没有联系专业部门，救助达娃留下的小雪豹？

    在野外环境，母亲死亡，两只小雪豹还没有独立捕食的能力，它们的结局几乎是注定的。

    但这是电影。世界动物保护协会中国高级科学顾问孙全辉博士告诉科技日报记者，影片提供的信息太少，又经过了剪辑，这一幕未必是真实发生的情况。

    野生动物救助，复杂而专业。通常情况下，只要野生动物身处一个没有受到人为干扰的环境，它们的捕食和打斗行为，无需干预；但如果是人为因素导致野生动物受伤，人类就必须担负起救助的责任。

    “救助野生动物的最终目的，是让它们回归野外，让它们发挥它们本应在生态系统中发挥的作用。如果救回一个个体，只是将它圈养在人工环境，救助的意义就少了许多。”孙全辉说。

    其实，观众的揪心，也是因为影片刻意展现了自然界美好的一面，对它可能存在的残酷，只是轻轻带过。陆川说，动物捕食时，吃相并不好看，经常吃得满身满脸是血。团队用后期技术，将血迹一点点抹掉。“这种镜头必须要慎重，不能让孩子受刺激了。”

    不过，电影确实成功唤起了观众对动物的关注，否则也不会有他们对雪豹幼崽命运的不断追问。孙全辉说，野生动物的家就是在野外，对大多数野生动物而言，最好的保护，就是远离它们。

    影片可以幽默

    但现实依旧残酷

    展现出一个美好的大自然，也是迪士尼的要求。

    迪士尼说，“要幽默”。拍过《可可西里》的陆川，一开始“内心是拒绝的”，他很疑惑，“这要怎么幽默呢？”

    看了几百个小时的野生动物素材，抛却预设立场，陆川发现，大多数时候，野生动物的状态是安逸的，它们在享受生命，而非一直在对抗苦难。

    “雪豹三四天没吃东西了，但当它的孩子过去咬它耳朵时，它还是很享受。”这些镜头，触动了陆川。他开玩笑说，如果熊猫和金丝猴是生活在“副国级环境”，那么雪豹就是生活在高寒的“屌丝环境”，但它们依然诠释着生命的顽强和幸福。

    如果让导演硬讲笑话，是讲不出来的。陆川说，把抗拒的栏杆放下来后，他找到了野生动物的快乐。“如果说，《可可西里》是在人身上看到了‘兽性’；那么，《我们诞生在中国》是在动物身上看到了‘人性’。”

    那些幽默所遮蔽的，就是中国野生动物身处的现实。

    世界自然基金会2015年的一份报告显示，中国的陆生脊椎动物数量在过去40年中减少了一半。

    “电影里的物种，或多或少都面临生存问题。比如雪豹，因为气候变化，雪线上升，他们的栖息地也在缩小，食物不足。当然，一部电影，无法涵盖所有主题。”孙全辉说。

    被这部影片选中的动物，是中国庞大野生动物种群中很少的一部分。或者因为漂亮，或者因为具有象征意义，或者因为“萌”，它们比其它保护动物，收获了更多关注。

    然而，还有大量默默无闻的物种，同样在生态系统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同样挣扎于生存困境。孙全辉说，影片中那被尽力保留的残忍情节，至少给观众提供了一个反思的契机。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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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川希望素材

    捐给科研机构

    《我们诞生在中国》的最终成片只有不到一个半小时，而拍摄的素材，是350个小时。

    在腾讯电影的沙龙上，陆川表示，这些剪余片都完整地保存在迪士尼总部。“我们手头有最为完整的雪豹影像资料。我们在想，这些素材最好是能向图书馆和学校开放，或者捐给科研工作者。”雪豹对峙，雪豹争斗，雪豹向家养牦牛群发起攻击……这些珍贵的素材，或许在科研工作者手里，能被挖掘出更大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