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08月18日 星期四
战士的宿命
文·杰里米·绍尔(澳大利亚) 译·姚人杰

    ■微科幻

    大步走下山丘时,我透过体外战甲的面盔凝望着拉各斯市的废墟。建筑物纷纷崩裂倒塌,滑入大海。炙热的烟气缭绕升至天空。这么多劳动的成果,这么多工艺的结晶,在几周内全毁了。

    我继续往山下走,累得气喘吁吁——战甲的制冷系统坏掉了,我待在这具战甲内简直是像在汗水中游泳。战甲呈现铁灰色,从我的脚底覆盖到头顶,重达好几百公斤。要不是有沿着我的脊椎建造的液压系统,穿着这身战甲移动将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我现在得要格外努力地控制战甲;战甲似乎拥有了自我意志。它撤销了我发出的平视显示器指令,时不时地突然停住,切断我的各种感官细节。

    我离过去上课的学校越来越近,上学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几棵棕榈树孤零零地矗立着,棕榈叶在充满腐败气味的风中摇摆。我记得自己在某个闷热得让人窒息的星期二上课,那时我和坦代第一次听说人类抓到了一名科达斯威星人,还试图悄悄溜出教室。在这些年的战斗后,我们最终抓到了一名外星人。

    学校旁边有一具士兵的尸体。一幅美术壁画覆盖了整面墙壁,爆炸之后露出的红土颜色的墙砖上潦草写着未写完的文字。粉笔四处散落在地上。尽管那名士兵的战甲已经裂开,它仍然闪动着蓝色的荧光。战甲已经像移植物一样生长进他的血肉,金属、镔铜和线缆像卷须一样穿过他的皮肤。我跨过几个空椰子壳,察看了死者战甲上的读数,看他是何时过世的。差不多是三个月之前。他生前仅仅穿了两个月战甲,而现在他的尸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我已经在战甲内待了整整两年。

    随着我回忆起自己如何被锁进战甲里,被注入外星人的DNA,皮肤感觉像有虫子爬过一样。他们解剖了这些外星人,借鉴了外星人的生物科技中自我愈合和提升力量的部分,挪用到我们身上。起初的一段时间里,技术奏效了。

    我们不知道,生物科技发挥作用、修复我们的时候,它需要活组织。你不能无中生有地得到生物质。于是,战甲缓缓地生长进我们的血肉中,以战斗后的开放型伤口和受损器官为入口,就这样融合进战甲的穿戴者。而隔离措施来得太晚。

    我寻思着,假如线缆已经像爬行植物绕着树木一样环绕包裹了我的骨骼,那么我有没有剩下任何血肉呢。假如它已经开始侵蚀我的大脑,试图完全控制战甲,又会怎样。它的控制逐日收紧。然而我无从得知,这点最让我害怕。

    远处的地面上坐落着一个人工生物圈——那儿仍然有最后几处人类居留地。考虑到传染的风险,我们不得进入距离生物圈五公里之内的地方。官方仍然在收容来自加纳和喀麦隆的难民,但大多数人都已经被安置在地外聚居地和太阳系之外适合居住的星球上。

    我的妻儿就在其中。本现在应该六岁大了,而埃梅卡现在是八岁,可能是九岁。

    只有最后一批人还逗留在地球上,确保没人落下——除了我们这些穿着战甲的士兵。

    我登陆接入指挥官的通讯频道。三次尝试后,我才输入正确的密码;战甲在试图取消接入。但我尽力完成了。

    “小伙子,你仍然在外面?”指挥官索玛迪纳灰斑密布的脸庞出现在视界的右下角,“我以为你战死了。”

    我也希望自己能战死。我真心希望。“我还活着。”

    “我希望我能帮忙,但我们不能让你们这些被感染的人进入生物圈。我们不能让外星人生物科技病毒散播开来,尤其是不能扩散到新聚居地。”

    我的下颚卡住,肌肉紧绷,贴住战甲。“在我们干了所有这些事之后,这么对待我们?”我张开手臂,盔甲片像镣铐一样包住手腕。“我们为这座城市战斗,使出了全力。”

    “而且看起来,不管怎样,要发生的还是发生了。”指挥官摇了摇头,“敌人派出了整支舰队,摧毁了这座城市。”

    无论我们做了什么,无论我们多么英勇地战斗,永远都不够。等到我们摧毁最后几艘外星飞船时,我们的世界也破碎不堪了。

    我昂起脖颈,望着天空。我的家人在广袤太空的某个角落。“至少让我和妻子最后一次通话,让我发送一条消息。”

    “这无法办到。我们不能告诉你外太空聚居地的位置。假如外星人抓住你,折磨你的话,如何是好?此外,你的战甲会储存下地点信息。所有其他被感染的人都是相同处境。”

    我想要尖叫。我想要像个疯子一样大笑。我的喉咙里仿佛填满了混凝土,每一个字都感觉像是从我的肚内用鱼钩钩上来的。也许现在战甲已经开始侵入我的喉咙和声带。很快,我就将无法讲话。“所以就是这样?”

    “我很抱歉。”指挥官甚至无法正视我,“再见了,柯班。”

    指挥官切断了连接。他将我留在了这个地方,仿若镣铐的战甲越来越深地侵入我的体内。

    战甲的重量压在我的双肩上,宇宙的重量仿佛也压在我的双肩上,我摇摇晃晃地走向墙壁,抓起一根粉笔。我的双手哆嗦不止,于是我潦草地写下一条给朋友和家人、给尼日利亚人民的留言。我写得很快,赶在战甲锁定之前。我告诉他们,我想念他们——我如今成为了这颗星球的一部分。科达斯威星人永远无法占有我们的星球。

    未来某一天,当我的同胞回到一颗全新、干净的地球时,这条留言会迎接他们。我希望到时我已经不在人世间。

    我的眼前模糊起来。可能是眼泪的关系,也可能是战甲在企图模糊我的视界。我觉得我不会明确地知道原因。

    文·杰里米·绍尔(澳大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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