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06月27日 星期六
鲁迅先生的笑及其他
文·张 涛
鲁迅照片中唯一大笑的镜头,摄于1936年10月8日,十一天后,鲁迅逝世。

    ■写在书边

    晚上台灯下读周作人自编文集《鲁迅的青年时代》,读到《鲁迅的笑》一文。毕竟是兄弟,一起长大,一起留日,曾经一起并肩战斗过。即使日后“反目”,也不影响这位弟弟对于其兄长的认识和了解。周作人在文章中说:

    鲁迅最是一个敌我分明的人,他对于敌人丝毫不留情,如果是要咬人的叭儿狗,就是落了水,他也还是不客气的要打。他的文字工作差不多一直是战斗,自小说以至一切杂文,所以他在这些上面表现出来的,全是他的战斗的愤怒相,有如佛教上所显现的降魔的佛像,正如盾的向里的一面,这与向外的蒙着犀兕皮的不相同,可能是为了便于使用,贴上一层古代天鹅绒的里子的。他的战斗是自有目的的,这并非单纯的为杀敌而杀敌,实在乃是为了要救护亲人,援助友人,所以那么的奋斗,变相降魔的佛回过头来对众生的时候,原是一副十分和气的金面。

    而在我对于鲁迅仅有的肤浅认识中,最早的便是毛泽东对于鲁迅的概括,因为在初中、高中的教材上就以此为是的。毛泽东说,鲁迅不仅是伟大的文学家,也是伟大的思想家和革命家,而且鲁迅骨头是最硬的,鲁迅是最有骨气的。在这里鲁迅给人的是一个典型“反帝反封建”的不苟言笑的“硬汉”形象;上了大学,也读了点鲁迅。大致是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连续出版了好几种有关鲁迅与论敌们论战的书。无论各家的目的何在,这多多少少都会让人觉得鲁迅是一个自始至终都在“打架”“骂人”的倔老头,而且是一个“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斗士”形象;时间转至1990年代末及本世纪初,一直被打入“冷宫”的胡适被一些人请了出来,不仅要为胡博士“平反”而且还要追根溯源。他们认为这些年在中国思想文化界一直都是鲁迅“大行其道”,所以才把胡适的重要性给“淹没”了。于是一些人便开始“贬鲁扬胡”(其实扬一个,又何必贬另一个呢),开始在“鲁迅式”和“胡适式”的道路上进行选择(其实人生的路,千万条,为何要拘于一条呢)——“是鲁迅,还是胡适?”。在这样的文化景观中,鲁迅又成了一个坏事、误事的“老愤青”了。

    其实无论怎样,在这些人的言论中,或是以鲁迅为之所用,或是与外界随波逐流而随意指摘贬抑。这些人,都不如周作人的见解来得亲切平时,也不如周作人的“平心而论”来得无功利性,因为周作人彼时作文,是无褒贬之心的。

    周作人的话,让人想起了鲁迅的笑。在我们习以为常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之外,其实我们的大先生也时常有爽朗的笑声,正如萧红在那篇著名的《回忆鲁迅先生》开篇说的那样:“鲁迅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是从心里的喜欢。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鲁迅先生笑得连烟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得咳嗽起来。”然而在今天,我们却常可见到各色人物的笑:有幸灾乐祸的狞笑,有奴颜婢膝的媚笑,有琢磨不透的冷笑,有不知何故的傻笑,就是难见真心实意的哈哈大笑。在各色的笑声中,呈现的都是一团和气,就像毛泽东说的那样“白天喝粥,晚上看戏”,其乐融融。“物以稀为贵”,既然笑见得多了,鲁迅先生那副惯有的“愤怒相”就成了宝贝了,就显得可贵多了。所以作家张炜才高呼“诗人你为什么不愤怒”。其实人人都知道,这个时代是需要那么点愤怒的。但是人人也知道,在这个时代愤怒是需要代价的,所以人人也不愿愤怒,即使是为自己也不愿。我们都知道的事情,鲁迅又是何尝不知道愤怒的代价呢?我想,其实我们的那位大先生是知道的,他也知道一副“绅士”派头招人喜欢,尤其是受名流雅士们的青睐。可他却总是与人“不方便”,我看主要还是性情使然,就是图个自己痛快,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要活得“爽”,其中也未必有什么微言大义的。鲁迅先生是个“性情中人”,悲愤时怒骂,快慰时大笑,喜怒皆形于色。

    其实,怒也罢,笑也好,只要是出自“真性情”就好。今天的人,活得憋屈,甚至有点可怜,主要不是因为关键时刻不能“挺身而出”,而是在那儿千方百计地掖着藏着自己的那点“真性情”。这样看来,尽管我们赶上了“新时代”,吃得好了,穿得暖了,其实远没有鲁迅活得潇洒,活得痛快,活得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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