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岁月把一代一代的牺牲，打磨成一座一座的丰碑时。悲痛就化作了自豪，恐惧就化作了骄傲，荒冢就化作了诗篇，思念就化作了魂魄。

    清明前给领导发了一个短信，请假回安徽淮北老家扫墓。途经合肥时给几位老同事打电话联系，居然好几个都回老家扫墓去了。似乎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清明回家祭扫的人们越来越多了。在淮北和朋友一起吃饭时，脱口一句感慨：“以前都是春节回家，现在改成清明回家了。”朋友闻言，默然良久。

    以前春节回家，是为看望老人；而今清明回家，也为看望老人。只是阴阳两隔，斯人已去了！对镜自顾，从十几岁离家的少年，变成了两鬓苍苍年逾六旬的老者。白驹过隙，情何以堪！当我和老姐俯下身去擦洗父母亲的墓台墓碑时，突然感到了死亡之于生命竟然是这般短短的距离……

    感谢祖先创建了“清明”这个中国人的传统节日，在这个严冬过去开始播种的季节里去祭奠亡灵，简直蕴涵着无以言表的深意。更加神奇的是，清明时节一定有雨水相伴，此雨千古不变！“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杜牧笔下的断魂之雨，整整下了一千多个清明！

    打开电视，发现从黄帝陵的民族公祭，到全国各地对先祖的地方祭祀，都是轰轰烈烈叩拜如仪。因为今年是中国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许多抗日烈士的墓地也成为群众和中小学生祭扫的圣地。其中，不乏当年国民党军队的抗日烈士，以及非共产党的抗日武装。历史，终于走到了大白于天下的时候，七十多年前烈士们为抗日所流淌的鲜血，依然是那般地殷红滚烫！

    数年来一直热衷于插科打诨娱乐至上的电视荧屏，突然出现了少有的庄严肃穆，特别是对抗日先烈的各种回忆与缅怀，让世人终于看到了民族的铁血，还有那一封封抗日先烈的家书，薄薄的一张就可以扳回一个民族失衡的天平！

    抗日枪炮，刚刚停息了七十年；改革开放，仅仅过去三十多年。我们好像已经安乐了几千年，一辆辆以合资为名而霸占了中国所有市场和道路的汽车，一家家以移民为名而背叛了自己民族与家园的奸佞，一声声以欢愉为名的而戏谑调笑着先驱英灵仁人志士的狂欢，一只只以国家投资商贸为名而中饱私囊啃噬国库的蛀虫……钟鸣鼎食一掷万金的朱门酒肉，雕梁画栋广厦万间的别墅豪宅，挑逗着“两鬓苍苍十指黑”“长夜沾湿何由彻”的穷人忍耐底线。“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两千多年前的孟子，就为这个社会的病态判了死刑！

    这个清明，似乎是这个民族最需要的“清明”。在祭奠的大军里，我想！

    我们有过伟大的牺牲，伟大的牺牲成就了我们。我向七十年前用生命为中华民族筑就新长城的牺牲者垂首致哀，我向一百多年前推翻封建帝制的牺牲者垂首致哀，我向近千年前“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牺牲者垂首致哀，我向有史以来的为了中华民族的牺牲者垂首致哀！

    当岁月把一代一代的牺牲，打磨成一座一座的丰碑时。悲痛就化作了自豪，恐惧就化作了骄傲，荒冢就化作了诗篇，思念就化作了魂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伶仃洋里的每一朵浪花，都记住了这句诗！

    清明，朝胜在心里还祭奠着埋骨远方的战友。少年朝胜服役的铁道兵，是一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军队。朝胜当兵时，施工中受过伤，为战友输过血，生生死死一笑而过。有一次暴雨倾注的深夜，我们抬着一位在施工中牺牲的战友，要将他埋在一个陡峭的山坡上。我们用电锯破开做枕木的大圆树，为他做了一口硕大沉重的棺材，暴雨浇透了我们每个人的军装，山坡石磙泥滑，十几个滚成了泥猴的战士肩扛手爬，抬着那位在棺材里熟睡的战友，用满脸的泪水和漫天的暴雨雷电较劲，终于将那口硕大沉重的棺材安放在山坡的墓穴里。后来，一次哑炮爆炸就牺牲了八个。再后来……我们真正读懂了伟人的那句话“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经常发生的。”

    我告别的最后一位牺牲战友，是从几十米的高处摔下来的。也是在深夜，人累的都迷糊了，还以为上面掉下了一件黄棉袄……

    铁道兵在修好每一段铁路离开时，都会把牺牲在铁路沿线的战友们集中起来，掩埋在一片临江向阳的山坡上。有一年，我乘火车沿着当年修建的襄渝线行进时，心潮澎湃夜不能寐。车过朝胜当年施工的那段线路，正值深夜月光如水，远处山坡上那一片雪一般白色的烈士陵园映入眼帘，既熟悉又陌生，既温情又伤感。朝胜肃立在车窗前泪水夺眶而出，面对烈士陵园举手敬礼，直至车随山转陵园远去。在心中轻轻地道了一句：今夜睡得好吗？我的战友……

    四十年过去了，那片墓园还有人祭扫吗？

    死亡，教会了我们多少东西？五千年的文明，是靠着多少死亡而发扬光大得以传承的。清明，是祭奠亡灵的节日，也是让我们理解死亡的课堂。

    清明，是逝者为生者的开释。当人们近距离地扫洒擦洗埋葬着死亡的坟茔墓碑时，也能发现死亡的生命、死亡的温情、死亡的意味深长、死亡的会心一笑……史铁生说过，死亡是一个必然会到来的节日。

    似乎，人们对这个节日越发看重了，在纷纷扬扬的清明雨线之中，走出都市去寻找莺飞草长的先人坟墓。摆开祭品，斟满美酒，和亡故的亲人对酌叙谈一番。亡故的亲人也许会伸个懒腰，笑意盈盈地打量着自己的后代，在您的心中梦中与您相会。此刻，过度地悲伤就是多余的。祭奠完毕，伏惟尚飨！

    该去寻找杏花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