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02月28日 星期六
从小说到电影

■影像空间

文·李 宁

    电影《狼图腾》在羊年新春的热映不免有几分鸠占鹊巢的莫名喜感,但它的汹涌来袭,让中国观众在国产电影日益浮躁而浅薄的创作裹挟下,呼吸到了一股久违的来自草原的新鲜空气。

    姜戎的《狼图腾》是一部风靡一时又毁誉参半的奇特小说。褒扬者称其为一部以狼为叙事主体的史诗,一部可作为文化人类学来读的“旷世奇书”;贬抑者则视其为价值观混乱、艺术性匮乏的平庸之作。

    就笔者的阅读经验而言,小说《狼图腾》最引人入胜之处便在于充满猎奇性的草原故事,它不仅讲述了几十次惊心动魄、惨烈骇人的人狼战争,还描绘了奇异斑斓的草原生活,不断打破读者原有的期待视野。

    然而从文学性上讲,小说《狼图腾》既缺乏必要的修辞技巧,更缺乏打磨语言的叙事耐心。它对于小说规范的无视,一方面可能在于政治经济学专业出身的姜戎缺乏深厚的创作经验,另一方面,作者的叙事意图在于论证“狼图腾”的合法性。为此作者将整部小说当做了发表见解的场域,充塞了太多冗长而重复的“理性探掘”。然而诚如徐衍在《风骚要式》中所说:“美颂不可情奢,情奢则轻浮见矣”。小说对于“狼精神”漫无节制的宣教,使得文本语言冗长累赘,直白乏味。

    姑且不论小说《狼图腾》中充斥的反历史的认识谬误,小说的主题一言以蔽之,可谓“披着生态和谐羊皮的狼子野心”。虽然小说关注草原生命的天理,并以“要是把狼打绝了,草原就活不成”为由宣扬狼在维护生态和谐方面的重要性,但小说的首要主题在于将“狼精神”提升至图腾的高度,并在游牧民族/农耕民族、狼/羊的二元对立中将“狼精神”作为改造懦弱的国民性的精神资源。小说宣称:“人类的历史在本质上就是争夺和捍卫生存空间的历史”,并通过假想和猜测,将狼神化为草原民族的图腾,进而将它当作全人类都应崇奉的图腾,从而完成自己虚幻的文化乌托邦建构,这无疑是一种带有法西斯主义色彩与侵略性质的价值主张。

    电影《狼图腾》的导演让·雅克·阿诺则基于自己的文化立场与叙事需求对原著进行了大幅度的改造。叙事方面消除了原著中冗长乏味的理性探讨,并打乱原著中的故事发生顺序,重新按照新的叙事逻辑贯穿起来。除此之外,电影还增添了陈阵与噶斯麦的恋爱等情节,大大丰满了原著中单薄无力的人物形象。

    电影《狼图腾》对于原著最大的改动体现在主题上。让·雅克·阿诺年轻时曾远赴非洲喀麦隆服兵役。这段异国从军经历赋予了他电影创作的根本底色——平等意识:以反殖民主义的姿态表达对异质文化的渴慕,同时以天人合一的态度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可以说,“文化冲突中的和解与成长”是让·雅克·阿诺电影创作一以贯之的主题。

    有意思的是,小说《狼图腾》为让·雅克·阿诺提供了一个类似《虎兄虎弟》的双重背景架构:占据主体地位的汉族成员进入异质文化地区/少数民族地区;人类进入动物世界。而原著中对于“狼精神”的宣扬因其法西斯主义色彩与让·雅克·阿诺的平等意识相互抵牾,从而在电影中被最大程度地消解。原著的末尾,被豢养的小狼为了挣脱桎梏挣扎至死,那是一种“不自由,毋宁死”的狼性精神;而电影的末尾,噶斯麦将被圈养的小狼放归自然,而少数民族的她与来自汉族的陈阵最终拥抱在一起。仅从两个截然不同的结局便可见主题的嬗变。如果说原著中的主题是“民族主义立场上的狼性宣扬”,那么电影的主题则演变成了“文化冲突中的和谐与成长”,一方面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另一方面是汉族与少数民族的和谐相处。

    如此一来,电影《狼图腾》其实与“狼图腾”已经没有太多的关联了。然而一个崇尚凶暴无情的生存意志,一个秉持平等温和的人道关怀;一个是偏狭的民族主义,一个是广阔的人类意识;一个直白狞厉,一个诗意浪漫。至少在基本的精神姿态上,电影要比小说优秀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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