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09月06日 星期六
不要仅仅将学术不端当成“丑闻”
——日本学者对著名科学家笹井芳树自杀事件的思考
本报记者 张盖伦

    8月27日,日本理化研究所发布了对小保方晴子论文验证工作的中期报告,结果仍未发现其论文中提到的STAP细胞的存在。

    不过,这起轰动国际科学界的论文造假事件,目前依然不能说是尘埃落定;曾给小保方晴子带来荣耀与赞誉的STAP细胞是否存在,仍然存疑。

    但已经能够确定的是,这起事件给日本学术界带来了极大震动,也带来了无可挽回的损失——再生医学领域世界级科学家、小保方晴子的日方导师笹井芳树8月初上吊自缢。他的死亡,被普遍解读为与论文造假风波有关。

    近日,科技日报记者采访了两位来自东京工业大学的日本学者梶雅范和中川正宜,试图从他们口中,感知日本学界对此事的分析与思考。

    回顾:

    诺奖级论文被控造假

    小保方晴子以第一作者身份发表在权威学术期刊《自然》上的两篇论文,让其一朝成名。理化研究所发生与再生科学综合研究中心副主任笹井芳树是论文的共同作者之一。

    该研究论文称,利用弱酸性溶液对实验小白鼠的成熟体细胞进行强烈刺激后,即可获得能够转化为神经或肌肉等各种细胞的新型“万能细胞”。这被认为是“颠覆生物学常识的划时代科研成果”,甚至连带着日本女性研究者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在此之前,日本学者山中伸弥就因发明了诱导多能干细胞(iPS细胞),而获得2012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iPS细胞是将转录因子基因转入体细胞内,诱导产生与胚胎干细胞相似的多能细胞。 

    显然,小保方晴子的方法更为简单,完全可以媲美山中伸弥的研究。

    只是赞誉之声并未持续多久,质疑便接踵而来。国外同行重复试验无法得到理想结果,又有声音指出论文中使用的图像疑似经过加工。日本理化研究所随即成立调查小组对论文展开调查。

    4月份,调查结果公布,认定小保方晴子在其论文中确实存在篡改、捏造等学术不端行为;笹井芳树并未涉及学术不端,但未在亲自确认数据的正当性及正确性的情况下,放任论文投稿,负有重大责任。

    8月5日,笹井芳树被发现于研究室内自缢,年仅52岁。《自然》发布声明,称笹井芳树的死亡,对科学研究领域来说是极大的损失。

    探究:

    可能在各方期待下感到绝望

    很难去还原笹井芳树在事件发生之后的心路历程,也不可能为这名贡献卓越的科学家之死给出一个确定的原因。

    国内一些评论员将之归结为日本的耻感文化。而从笹井芳树生前发出的邮件中也可一窥端倪。据报道,4月份他在给《华尔街日报》的邮件中说自己“深感羞耻”。发生与再生科学综合研究中心一名研究员也表示,笹井芳树在论文问题曝光后一直精神萎靡。

    “我们只能说这是特例。不同的人,在面对同样的指控时,会做出完全不一样的举动。很难把这一点归结于‘国民性’。”东京工业大学心理学教授中川正宜说。

    东京工业大学副教授梶雅范认为,或许,对笹井芳树来说,最大的压力来自各方的期待,无法满足期待的遗憾将他最终压垮。

    毕竟,论文发布伊始,对于这一突破性研究论文,日本社会曾经高度赞扬,民众和社会都满怀期待;对笹井芳树及其所在研究中心来说,这样一篇论文也为他们带来了荣耀,也是对国内同类研究者的超越。但是,寄托了各方厚望的论文却快速地卷入了学术不端的指控,甚至连STAP细胞是否存在都已成谜,“笹井芳树先生在各方期待的重压之下绝望了。”

    这些压力中,哪些占据主要已经不得而知。可以确定的是,对理化研究所来说,这也是一个令人痛心的结果,而且,作为日本颇具权威性的研究机构,它也陷入了舆论风暴,其财政透明性、制度、甚至招聘方式,都受到了媒体质疑。

    分析:

    重在对制度的批判和反思

    回忆媒体的报道方式和舆论的矛头指向,梶雅范副教授称,其实对于笹井芳树的个人批判,并非舆论主流。“因为名人效应的关系,媒体确实会抓住此事去发挥。但是对于学术不端行为,仅仅将其当做‘丑闻’报道是不对的,更重要的是考虑事件发生的制度和土壤,思考如何才能防范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遗憾的是,随着笹井芳树的死亡,关于此事件的更多细节和暴露的问题,或许也无人能够解答了。

    媒体的火力,其实更多集中在了理化研究所上。“比如,调查中发现,理化研究所在录用研究人员的时候没有采用公平的方式,财务管理制度存在问题,对于实验结果的验证也并不严格。” 梶雅范和中川正宜也都提到了“竞争”问题,认为此事的背后,也有科学组织为了实现自身利益而“急功近利”的成分。理化研究所为了能出成果,给了小保方晴子研究团队一些“特殊通道和特殊支持”,而这种“特殊待遇”,也为人诟病,被指违反规定,不够透明。

    “从科学技术论的角度来看,科学研究本身有自己的目标;但是科学研究又是以一定的组织方式进行的,所以有的时候,科学目标会让位于组织目标,科学研究变质成为机构之间的竞赛。”梶雅范说。这其实是一个无解的命题,单打独斗进行科学研究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在的科研都需要大量资金投入和人员支持,无组织化的科研无法取得成绩;但一旦科学家被纳入了组织机构,科学目标就有被组织目标绑架的可能性。“你从组织处拿到的帮助越多,你对组织背负的义务就越大”。

    其实,小保方晴子的论文大概也只有生物学专业人士能够读懂,而对此事关注的公众似乎除了感慨一番美女科学家的行为,也再难做些什么。而梶雅范认为,普通人关注学术不端同样是有意义的,这能为科学家“去魅”,让公众了解到,和普通人身处的社会一样,科学研究同样存在竞争,同样有利益纠葛,只是发生的领域略为不同而已;民众们也可以从自己的角度去关注和反思自己周遭的制度。

    这起从年初持续到年中的事件,或许还将继续发酵。梶雅范说,现在最需要反思的,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结果,是我们到底需要怎样的科学,科学需要怎样的发展。

    对日本普通学者来说,最切实可感的变化,是申请科研经费的程序更加繁琐,进行实验所需通过的审查更加严格。“变得更麻烦了,但这也算是从此事件中吸取的教训吧。”中川正宜教授说。

    (感谢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杨舰教授为此文提供的帮助和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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