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因斯坦初到普林斯顿时,发觉那儿是一个奇妙的小地方(a wonderful little spot),文质彬彬的小村庄,那儿的人像踩在高跷上的小半仙(puny demigods on stilts)——自以为高人一头——从第一次在《上帝难以捉摸》里看到这句话,直到现在,我都没彻底明白它的典故或特殊意义,也许就是老爱随便那么一比?原先以为那儿真有什么高跷半仙的活动(像古老的印第安部落?),后来看见有人明确说了,老爱把普林斯顿的人看做puny demigods,小半仙。
在1933年11月20日给比利时女王伊丽莎白的信中,老爱接着说,那儿的人还不如他们的欧洲伙伴享受的自由多,不过他们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因为他们从小就过着抑制个性发展的生活。奇怪的是,老爱最后竟在那儿落户了(那会儿,他差点儿去了帕萨迪纳),还在那“归根”了。
或许就因为那儿是小村庄?或许更因为他喜欢主人弗莱克斯纳(Flexner)构想的理想图景?关于普林斯顿研究院的“蓝图”,爱因斯坦传记似乎都没怎么写。偶然从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Clifford Geertz)的自述里看到一点儿材料——在弗莱克斯纳想来(至少开始是那么想的),他的研究院应该是一块自由的学者乐土(a paradise for scholars)(下面的“引用”文字根据克利福德·格尔茨的书“漫译”):
自由,是因为为了知识而活着的人,都会以自己的方式追求自己的目标。管理微不足道,科学家们应该自己来管理,连头儿都该从台上下来。根本用不着什么“组织”。它应该向所有已经成长起来的有能力的人开放,他们不需要、也痛恨别人来喂养……它应该环境简洁,只需要书、实验室和一片宁静——没有世俗和家务的纷扰。规章制度应该令人舒心工作,快乐生活。它不需要完备和对称:假如位置没人胜任,它就该空缺。从这个意义说,美国没有一所大学——没有一个研究所,也没有一个致力于高等教育和研究的学术职位。到处都是毕业和就业的压力,压得学校喘不过气来……科学痛苦,金钱遭殃……
假如大学做成那样,就能把最能干的学者和科学家吸引到老师的队伍里来,把热情的同学吸引到课堂和实验室来。它规模可能很小,但能量应该超大……它像棱镜一样,能把今天散开的光线聚焦在一点……
可是,这幅思想与思想相遇,激情与激情碰撞,没有私欲、没有无知的图景(a place where mind met mind and passion, self, and ignorance were absent),却遇到了很大的问题——弗莱克斯纳早先的顾问弗利克斯·法兰克福(Felix Frankfurter)对那个“学者乐园”提出了现实的疑问:
我看别太拿那“乐园”当回事儿。自然史告诉我们,根本没什么乐园。对个人而言,它是好地方,但对两个人来说它就毁了——假如有蛇钻进来的话。蛇似乎是人类最早的气味相投的伙伴……我们还是为人做点儿事吧,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人,不是天使。
乐园似乎终于没有出现。奥本海默做院长时,也只能慨叹Et in arcadia ego——这句拉丁文有不同的“模糊解”,直译是“Even in Arcadia, there am I”,而“I”指死亡。大画家尼古拉斯·普桑的同名油画就表达这个意思;这儿也许可以阴森森地说:乐土变成了坟墓——弗莱克斯纳的天使图景被法兰克福的现实世界取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