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01月17日 星期五
空壶,红如艳;泡茶,红如酡;淋水,红如霞;水尽,红如桃。一抹红色就变化了这般层次。
朝胜观察:壶

    捧着一把名为康熙红的紫砂壶,久久地凝视,我哭了。

    一把土,该是经历了什么样黑暗孤寂的等待、千锤百凿的开采,粉身碎骨的研磨,水浸火烧的折磨,居然变成了这样一把壶。

    圆润如水滴,饱满似玉乳,掌抚若凝脂,轻叩闻金声。凝视见其静,静若入定;闭目感其思,思若禅悟……

    一个暖冬的清晨,好友玉成把我领进了宜兴葛盛陶庄,就把我领进了一种超越凡尘的虚无。神交庄主,贯通今古,对话土石,领悟歌哭……这一切,皆缘于掌心的这把壶。

    葛韬庄主不在,太太陈老师红袄紧身、青裤宽脚,如同紫砂的两种颜色。煮滚水,烫暖紫砂壶;头一泡,洗去红茶尘。请客落座,布杯注茶。神色风轻云淡,叙谈吴侬软语。茶未端,清香升;壶未读,心已静。

    请教,如何养壶?是蒸是煮?用茶用花?陈老师微微一笑,经过了1200度高温烧制的壶,蒸煮何意?当然,第一次使用,所谓开壶,清水洗洗开水烫烫,也就是了。

    没有虚张声势,不必顶礼膜拜。神圣源自家常,仪轨却是随手。水注壶、壶泡茶、茶泻杯、杯入唇、唇试热、热润舌、舌品香、香入喉、喉沁心、心贯顶……

    25年前,朝胜在科技日报江苏记者站供职。工作之便,也来过宜兴。印象中,街边道旁席地铺排了各种各样的紫砂壶,没有神器精品之说,东挑西拣,里外看看、壶嘴吹吹、敲敲听听,随手买上几把,废报纸裹裹,塞进装着洗换衣物的提包,回去后自用送人悉听尊便。买茶叶也是黄表纸一包纸筋绳一系,似乎连个塑料袋都没有。那时,只是渴饮,不懂赏壶品茶。

    岁月荏苒,青春不再。东奔西跑的体力没了,指点江山的心气儿也没了。坐下就想歇歇,不渴也要泡茶。杯壶摆布,茶气氤氲,闻香品茗,把玩观赏,心无旁骛,意兴盎然。此刻境界:茶味品天下,壶里观乾坤。

    在葛盛陶庄院里一角,一个长宽丈余的水泥池子,屯着数吨紫砂矿泥。做紫砂壶的矿泥,开采后要风化陈腐数年。这池子风化陈腐了十余年,已经可以研磨使用了。池子里腐的是朱砂矿泥,做紫砂壶上好的原料。

    在宜兴做紫砂壶的矿泥,大致还有:藏青灰泥,为明末清初广为流传之泥料。呈深紫灰色调,因满布颗粒,触感特殊,玩家喜呼“鲨鱼皮”。珠翡栗紫泥,壶冲泡日久愈呈赤栗色。墨绿泥,泥色青蓝略泛绿光。大红袍,红艳夺目,气质高雅,为濒临绝灭之极品。朱翡,色泽红润,周身布满微细颗粒,收藏者惯呼细梨皮朱泥。双龙墨砂泥,色古棕近黑似墨,通体金砂大小密布,触击宛若生铁,砂感超重。朱颜泥,凝脂玉滑泥料精稀,可遇不可求。红橙泥,成品鲜艳华丽、光亮耀眼,色调酷似红色橙橘。老清水泥,为纯种紫泥矿,为最常见之泥料,良者稀而贵,劣者多而廉,玩家习称“红紫”。古天青,色深邃宁静,青沉似墨,硬度甚高,触击声似铁。紫脂泥,制壶通体柔嫩光滑,呈暗黑略现紫光,质坚而沉重。朱泥,结晶特高热水冲淋立现娇嫩鲜红特色,神秘迷人风韵令爱壶人神醉。

    广州的大街小巷也是有紫砂壶卖,老板推销的第一句话,常常就是:这是真紫砂。这句话听得越多,心中越没有底。广州传说,紫砂矿已经开采贻尽了,买到一把紫砂壶就是幸运。遑论器型、用料、品牌、历史。

    在葛盛陶庄的陈列室里,面对一架一架摆放的紫砂壶,朝胜的感觉,好像进了四十大盗的藏宝洞。据介绍,庄主葛韬曾受紫砂大师顾景舟的指导,顾氏经典作品的器型在这里时可再现。然而,更多的是庄主自己与紫砂的对话和演绎。甚至,从矿泥开始,葛韬就开始用紫砂说出自己的话。上好的朱砂矿泥,经研磨、经陈腐、经筛选、经构思,终于烧出了自己心里的颜色——康熙红。用料已为精料中的精料,制壶该是构思中的构思。朝胜看中了一款名为“润玉”的康熙红。

    陈老师说此壶做胚之后,入炉烧制温度高达1200度。烧成之后与原胚相比就缩了一圈,炉中的变化叫做“窑变”,火中的窑变非人力可控。器型大小可变、颜色深浅可变、甚至可变裂纹、可变线条、可变成败、可变兴废……与其说是变化,莫若说是造化!所以,古代窑工点火封窑后,一定要对着窑门跪拜如仪,请神仙保佑,窑变出上品、精品甚至神品。

    这把康熙红,器型塑经典之圆。经窑变缩小之后,壶型不变无丝毫走形。壶盖圆如满月严丝合缝,壶嘴注水如银止水嘎然。最神奇的当说康熙红的颜色变化:空壶,红如艳;泡茶,红如酡;淋水,红如霞;水尽,红如桃。一抹红色就变化了这般层次。

    买下了这把壶,似乎为生命置办了一缕红光。

    拜读了葛盛陶庄的几个展室,如庄主太太陈老师所言,壶分两种,一为用,一为藏。结缘为用的壶,置于案头,捧于掌心。忆壶前之矿泥、忆矿前之山石、忆石前之山野、忆野前之洪荒……选茶入壶,茶凝天地之雨露;滚水淋壶,水洗火中之精灵;煮水泡茶,拿捏温度之恰好;泻杯品茗,唤香浓淡之得体……

    收藏的神品、精品,可遇而不可求。那里有无尽的等待,山石矿料的等待,人石相识的等待,开采问世的等待,陈腐研磨的等待,融水为泥的等待,心有灵犀的等待,神来之笔的等待,投身烈火的等待,窑里造化的等待,壶里生灵的等待……

    等待是有原因的,等待是有结果的。终有一天,连原因都在等待中流失,连结果都在等待中风化。等待就不再是等待,等待就化为了永恒。山就在那里,土就在那里,水就在那里,壶的魂就在那里……

    生命,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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