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02月23日 星期六
大金江边的树
文·彭宗卫

    文心走笔〉》

    行走在大金江边上,我端详过很多树,它们既不参天也不伟岸,任性地散落在大金江岸边,蜷缩在峡谷里任一角落。

    金沙江干热河谷地带,蒸发量是降雨量的五六倍,气候干燥,山大树少。一棵,二棵,三棵,在石头和砂土的世界里,它们孤独地撑起树的尊严。这里,三个月、五个月不下雨,是常有的事,可这些树无视毒辣的太阳,兀自撑起油油地大伞,开花、结果,卑贱而不失优雅地活着。

    大金江边上的风把大地上每一个水珠都吹干,但是树照样是绿的。天太旱,大金江边有一棵树,第一年没有发芽,第二年却长出绿叶来,它好像长长地睡了一觉。它没有死,光着身子站在风里,晒在太阳底下,站在大金江边上,不吃不喝地过了一年,仿佛入了禅定。

    这些树总是让人捉摸不定,不知道它们怎么来到这环境恶劣的大金江边,不知它们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春天里,持续干旱,风沙吹得汽车摇晃,饭碗里落满沙子。去城市里呆上半个月,回来再见到这些树,兀自褪掉叶子,生出一层层新绿来。我又想,从来没有雨水,在这石头的夹缝里,到底是上帝的哪一双手,在不经意间一扫,就诞生出这一层盎然的新绿来呢?在层层的嫩绿中间,偶尔会有三角梅,一蓬蓬地开在农舍墙外,开在人行道边。那花像幽幽的精灵,行走在天高水长的夜晚。

    三角梅一年四季都开,热烈、鲜艳又带着几分落寞。夏季里,人们躲在空调下,躲在屋子里,树却暴晒在大金江边上,看着江水奔腾,却喝不到水。毒辣的太阳似乎要榨干世界上每一滴水,晒得石头和泥土都要融化,可是绿色的树晒不死,它们撑起绿枝,把石头缝里最后的水分贮藏在自己体内。有人说,这些树扎根很深,深不可测,它们是从地心里取水。在太阳下,它们团结在一起,越晒越茂密,越晒越精神。这些树,苍翠欲滴,是太阳下的精灵,它们是满腹心事的预谋家。

    我有时猜想,我们只知道江河是水的来源,却从来不知道阳光里本来就有水。那毒辣、暴烈的太阳是不是就是它们的水源呢?

    禅语:热的时候到热的地方去,冷的时候到冷的地方去。看着这些树,我仿佛觉得它们是一群禅意浓浓的智者。它们活着,就在这炎热的大金江边上,与炎热对抗,与干旱为敌,与石头为伴,顺应着自然界的安排,却活出一番少有的生命景象来。

    干热少水,绿色便显得特别珍贵。在大金江两岸游走,你看到满眼都是石头,树很少,树是天外来的稀客。你常常看到一丛丛浓密的辛乙合欢,看到一排排光身子站在风中的桉树,看到挺拔高大的攀枝花树,它们是大金江两岸最顽强的生命,是两岸石头世界里的精神抚慰。

    大金江两岸的山上没有树,只有草,很矮小,适合放羊。常常会看到老乡赶着黑山羊在山上放牧。黑山羊肤色油亮,像一匹匹光亮的绸缎;羊身肥大滚圆,像石头中一群跳动的精灵。黑山羊便成了大金江两岸有名的特产。大金江是川滇界河,云南四川隔河相望,两省的山羊互不来往,但人们来往,烟酒来往。这边的姑娘嫁过河,对岸的姑娘娶过来,云南的羊肉香味飘过江,四川人闻到了,抽抽鼻子,不屑地说,这羊肉硬度大,肉质没有江这边的细嫩。于是,四川人和云南人各宰各的羊,各说各的羊肉好吃,各喝各的羊汤。

    上帝给了你足够的阳光,就会吝啬雨水。我想象这些树的前生今世,它们曾经有过水草丰美的昨天,是人类过度的开发和战乱毁坏了一切。可是这些树的子孙们,经历了若干酷热和刀斧,熬过多少漫长的岁月,才存活下来。这些树的秉性比石头还要坚硬,力量比时间还要强大。

    有了树,大金江才是活的。树是大金江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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